一九七九年初春,北疆的寒意尚未退尽,而南疆的边境线上,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长期以来不断升级的边境挑衅和武装冲突,终于让忍无可忍的祖国做出了反击的决定。自卫反击战的命令,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迅速传遍了相关部队。
这道命令,也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刚刚因团圆而泛起温馨涟漪的顾、林两家。
林翰笙是在北京接到老首长紧急电话的。电话里,老首长的声音凝重而急促:“翰笙,南边形势紧迫,军委决定进行自卫反击。你在南方工作多年,熟悉情况,而且……部队需要像你这样有经验、有血性的老同志回去坐镇、鼓舞士气。组织上征求你的意见,希望你立刻返回原军区,担任前线指挥顾问。”
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没有时间感慨。林翰笙握着话筒的手稳如磐石,花白的眉毛下,那双经历过抗战烽火的眼睛,瞬间燃起了沉寂多年却从未熄灭的军人之火。他沉声回答:“是!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我立刻动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军营里,林振华和林建华也分别接到了开拔的命令。林振华所在的部队是主力攻坚团,他将率领他的营作为尖刀;林建华所在的部队则担负侧翼穿插和后勤保障任务,他也将带队奔赴前线。
父子三人,在不同的地点,以同样的军人姿态,接受了同样的使命。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只有简洁有力的战前准备和无声的默契。
林翰笙在动身南下前,只给北疆的顾长风家打了一个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电话。电话是柳映雪接的。
“映雪,”林翰笙的声音透过电话线,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异常沉稳,“南边有任务,我立刻要回去。振华和建华……他们也上去了。”
短短几句话,像冰锥一样刺入柳映雪的心脏。她瞬间明白了“任务”和“上去了”意味着什么。刚刚团聚,温暖的余韵还未散去,战争阴云却已笼罩至亲。她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喉咙发紧,一时说不出话。
“映雪,”林翰笙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带着父亲的嘱托,“别担心。我们都是军人,这是责任。你在家,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们,等着我们……平安回来。告诉长风,家里……就拜托他了。”
“爹……”柳映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保持着镇定,“您……您一定要保重!哥哥们……也一定要小心!我们……等你们回家!”
放下电话,柳映雪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顾长风走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他早已从内部渠道得知了消息,神情同样凝重。“别怕,”他低声说,“岳父和两位兄长,都是久经考验的军人。相信他们。”
而在南下的列车上,身着没有领章帽徽的旧军装(正式任命还未下达,但他已以顾问身份先行)、鬓发如霜的林翰笙,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染上南国绿意的景色,心中一片肃杀与平静交织。他想起了牺牲的战友,想起了亡妻苏婉宁,想起了失散又重逢的儿女,想起了那几个活泼可爱的外孙,尤其是念念那双清澈的眼睛。但这一切柔软的牵挂,此刻都被更强大的信念压制下去——保家卫国,军人的天职。他不仅要为自己而战,更要为身后的儿女孙辈、为万千百姓的安宁而战。这次,他的儿子们也将与他并肩走上战场,这让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豪情与隐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上阵父子兵”的凛然之气。
前线,战云密布,山岳丛林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林翰笙以顾问身份迅速进入指挥位置,他丰富的经验、沉稳的判断和对地形的熟悉,很快赢得了指挥部的尊重。他不再年轻,但沙盘前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提出的建议往往切中要害。
林振华带领他的营,如同出鞘利剑,担负着攻克某处重要隘口的硬任务。战斗打响前,他在简易的营指挥所里,最后一次检查作战方案。月光下,他刚毅的面容与父亲林翰笙有着惊人的神似。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一张小小的、全家福的模糊复印件(刚刚团聚时匆忙拍的),然后毅然将其塞回最里层。他对着麾下的连长、排长们,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同志们,祖国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打出威风,为身后的父老乡亲,打出一个和平!跟我上!”
与此同时,林建华率领他的分队,在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下,向敌后迂回。他们的任务是切断敌人增援路线,配合主力歼敌。丛林闷热潮湿,蚊虫肆虐,每一步都充满危险。林建华沉着地指挥着队伍,利用他缜密的思维和工程知识,排除障碍,选择路径。他同样想起了父亲和弟弟,想起了刚刚相认的妹妹一家,这让他更加谨慎,也更具力量。他知道,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炮火,如期而至,撕裂了边境的宁静。枪声、爆炸声、冲锋的呐喊声,在群山间回响。林翰笙在指挥部里,紧盯着地图和不断传来的战报,不时通过电台下达指令或听取汇报。当他听到长子林振华部成功撕开敌军防线、正向纵深发展的消息时,他紧握的拳头稍稍松开,但眉头并未舒展,因为他知道,最残酷的巷战和山地争夺战可能才刚刚开始。而次子林建华部迂回成功的消息传来时,他微微颔首,但随即提醒指挥部注意接应和后勤保障,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与期望交织。
战争是残酷的熔炉。林家父子三人,虽在不同岗位,却以不同的方式,共同经受着这血与火的洗礼。林翰笙用他的智慧和经验运筹帷幄,林振华用他的勇猛和果敢冲锋陷阵,林建华用他的坚韧和细心保障迂回。
他们之间没有直接通话,但那份血脉相连的默契与共同的信念,仿佛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也同千千万万奔赴战场的将士们联系在一起,为了身后祖国的尊严与和平,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场扞卫家园的战斗中。
远在北疆的柳映雪和顾长风一家,只能在收音机的新闻广播和偶尔的军内通讯中,捕捉着南疆战事的只言片语,将无尽的牵挂与祈祷,寄托于南国的风,盼望亲人早日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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