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雪的肚子，像吹了气似的，一天比一天隆起得明显。虽然怀着卫国他们三兄弟时，因为是多胎，肚子也大，但这一次，似乎……大得有些过早，也大得有些不同寻常。到了怀孕五个多月时，那腹围已然超过了寻常孕妇七个月的大小，行动也愈发笨拙，呼吸时常觉得短促。
这种异常，首先引起了周陈氏的警觉。她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尺子，默默地丈量着柳映雪身体的变化。她注意到柳映雪这次害喜的反应比怀三胞胎时更剧烈，持续时间也更长；注意到她虽然食量不小，但脸色却不如上次红润，带着一种消耗过度的疲惫；更注意到那肚子的形状，浑圆异常，向前突出得厉害。一种模糊的、基于经验的预感，在她心中慢慢浮现。
她没有声张，只是在一天晚饭后，趁着柳映雪在里屋歇息，顾长风还没回来，她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用她那特有的、平淡无波的语气，对正在擦灶台的顾王氏说：“映雪这肚子……看着不太对劲。”
顾王氏闻言，手里的抹布停了下来。她其实也早就心存疑虑，只是被再次抱孙的喜悦冲淡了，此刻被大姐一点破，心里的那点不安立刻放大起来。她凑近周陈氏，压低声音：“大姐，你也觉着了？我也琢磨呢，这……这怀相，跟当年怀那仨小子的时候，像！可这……这不能吧？哪能回回都……”
她没敢把那个惊人的猜想说完，但眼神里的担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期盼，已经表露无遗。回回都是多胎？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可映雪这肚子的规模，又由不得人不往那方面想。
周陈氏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涮着碗，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过了半晌，她才低声道：“得去看看大夫。稳妥。”
这话说到了顾王氏的心坎上。她立刻找到顾长风，把姐妹俩的担忧说了。顾长风看着母亲和大姨严肃的神情，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想起柳映雪怀三胞胎时的凶险，再看着妻子如今比那时更显疲惫的神色，一股强烈的担忧涌上心头。
“我明天就安排，带映雪去军区医院做检查。”顾长风当机立断。
第二天，顾长风亲自陪着柳映雪，来到了条件相对较好的军区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军医，她仔细询问了柳映雪的孕产史（当听到曾诞下健康三胞胎时，医生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开始进行腹部触诊。
医生的手在柳映雪高耸的腹部上轻柔而专业地按压、触摸着。诊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顾长风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医生的表情。
老军医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她反复触摸了几个位置，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抬起头，看了看一脸紧张的顾长风，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有些不安的柳映雪，沉吟了一下，说道：“顾参谋长，柳映雪同志，根据我的触诊……情况可能比较特殊。子宫大小明显大于孕周，而且……我好像摸到了不止一个胎头，还有多个肢体……为了准确起见，我建议立刻进行超声波检查。”
“超声波？”顾长风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年代，超声波检查还是相对尖端的技术，一般只在怀疑有重大异常时才会使用。
柳映雪也紧张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检查安排在当天下午。当冰凉的耦合剂涂在柳映雪的肚皮上，那个黑白色的、模糊的超声探头开始在她腹部移动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操作仪器的医生紧盯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难以分辨的图像，手指缓慢地移动着探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诊室里只有仪器发出的“沙沙”声。突然，操作医生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仔细地调整着探头的角度和位置，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的某个区域。
“这里……”他喃喃自语，然后指着屏幕上两个并排的、有规律搏动的小小光环，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和确认，“一个胎心……还有，这里，另一个胎心！”
他移动探头，又在屏幕的其他区域，清晰地显示出了两个独立的胎头轮廓和脊柱影像！
“双胎！确认是双胎妊娠！”医生抬起头，肯定地宣布，脸上也带着见证奇迹般的表情，“两个胎儿目前看来，发育情况都还不错！”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当“双胎”两个字被医生明确说出来时，顾长风还是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检查床的边缘。又是多胎！竟然是双胞胎！
柳映雪躺在检查床上，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是喜悦？是担忧？还是对再次经历多胞胎孕育艰辛的复杂情绪？她自己一时也说不清。
消息传回家，顾王氏先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又是哭又是笑：“老天爷！祖宗保佑！真是……真是双棒儿！（双胞胎的俗称）咱们老顾家这是……这是多大的福气啊！映雪，我的好媳妇！你真是我们老顾家的大功臣！”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抱着周陈氏又摇又晃。
周陈氏虽然依旧没说什么，但那紧绷的嘴角明显松弛下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淡的笑意。她默默地转身，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之前准备的那些婴儿衣物和布料，心里盘算着，一切都要准备双份了。
狂喜过后，便是更深沉的担忧。顾长风比任何人都清楚，怀双胞胎虽然比三胞胎压力稍小，但对于柳映雪这个年纪、并且有过一次多胎经历的产妇来说，依然是高风险妊娠。孕晚期的并发症、早产的风险、生产的困难……每一道都是鬼门关。
他立刻找到医院领导和妇产科专家，恳请他们制定最周密的孕期监护和分娩预案。回到家里，他召开了前所未有的家庭会议，参与者包括柳映雪、顾王氏和周陈氏。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顾长风语气沉重，“是双胞胎，是喜事，但映雪的身体是第一位。从今天起，家里的一切都以映雪为中心。娘，大姨，要辛苦你们了。映雪，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工作我已经帮你请好了长假，你的任务就是吃好、睡好、保持心情舒畅，定期去医院检查。”
他的安排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柳映雪看着丈夫如临大敌的样子，看着婆婆和大姨郑重点头的神情，心中那点因为再次成为母亲而产生的慌乱和不安，渐渐被一种强大的安全感所取代。
从此，柳映雪过上了“国宝”级的待遇。顾王氏负责营养，每天绞尽脑汁搭配膳食，保证营养均衡又不会让胎儿过大；周陈氏负责起居，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确保柳映雪行动安全，所有可能磕碰的家具边角都用旧布包了起来；顾长风则负责情感支持和外部协调，只要在家，必定陪柳映雪散步、说话，缓解她的焦虑。
肚子里的两个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人的期盼和呵护，一天天安稳地成长着。柳映雪抚摸着那比寻常孕妇大得多的肚子，感受着里面两个小家伙有力的胎动，一种混合着疲惫、幸福、以及为母则刚的坚韧力量，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知道，这一次，她依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站着她的丈夫，站着两位将她视如己出的老人。为了这两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也为了这个充满温情的家，她必须，也一定会，再次闯过生育这一关。而这个即将迎来两名新成员的家庭，也将在不久的将来，面临新的忙碌、新的喜悦和新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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