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的那封信,就像在柳映雪的心中投下了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一座沉默已久的火山。
这座火山虽然一直隐藏在她内心深处,但却从未真正熄灭过。
表面上,柳映雪还是那个沉稳干练、忙于支前工作的柳主任。她每天都在忙碌地处理各种事务,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工作,似乎没有受到那封信的影响。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封信已经在她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封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她内心深处的那层伪装。被压抑已久的仇恨和决绝,如同被释放的恶魔一般,在她的内心肆虐。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平静地面对生活,那封信让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但是,柳映雪并没有让这些情绪在表面上显露出来。她依然保持着冷静和理智,继续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那座火山已经开始喷发,炽热的岩浆在她的血管中流淌,让她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灼热和痛苦。
她开始更加有意识、有方向地留意和收集一切可能与李建业及其部队相关的信息,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的听闻。
这种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终究还是引起了湖底潜伏水草的警觉。张氏和李守仁,这对终日活在谎言与算计中的老夫妻,凭借动物般的本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起初,只是柳映雪偶尔在饭桌上,看似无意地提起从前线回来的人说起独立团,或者问起村里有没有人收到独立团其他战士的家信。她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寻常的闲聊。
但张氏和李守仁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警觉起来。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张氏立刻放下筷子,眉头拧紧,语气带着惯有的、试图压制对方的严厉,“打仗的事,是你能瞎打听的吗?让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家有什么歪心思!安心过你的日子,等着就是了!”
李守仁则阴沉着脸,瓮声瓮气地补充,试图用大道理封堵:“映雪,你现在是干部,更要注意影响。部队上的事,自有组织安排,咱们老百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建业在队伍上,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在家别给他添乱。”
柳映雪看着他们那副色厉内荏、急于掩盖的样子,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委屈和不解:“爹,娘,我就是随口问问。听说独立团最近仗打得多,伤亡也大,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别人家还能偶尔收到个口信,咱们家这……”
“谁跟你说伤亡大了?都是些谣言!”张氏急忙打断她,声音尖利,“建业在团部当参谋,安全得很!你别听风就是雨,自己吓唬自己!”她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急于辩白的慌乱,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柳映雪心中一动,捕捉到了“团部当参谋”这个信息,这与顾长风信中所言一致。她垂下眼,不再争辩,只是默默吃饭,将那冰冷的算计藏在低垂的眼睫之后。
公婆的阻挠并未因她的沉默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他们开始严密监视柳映雪与外界的接触。每当有生面孔(尤其是穿着军装或像是传递消息的人)靠近李家,张氏总会像门神一样第一时间出现,要么热情(假意)地迎上去搭话,截断对方与柳映雪接触的可能;要么就寻个由头,大声支使柳映雪去干别的活儿,将她支开。
有一次,邻村一个媳妇的兄弟在独立团当兵,捎回口信说部队可能要短暂休整。那媳妇好心,特意跑来想告诉柳映雪这个“好消息”,让她宽心。人刚到院门口,还没等开口,张氏就如同幽灵般闪了出来,一把拉住那媳妇的胳膊,声音洪亮得几乎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哎哟!是他婶子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屋里坐!正好,我这儿刚蒸了锅杂面馍,你尝尝!” 她连拉带拽,硬是把那不明所以的媳妇拖进了堂屋,紧接着就砰地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
柳映雪在厢房里听得真切,心中一片冰寒。她知道,那媳妇被张氏一番“热情”招待和刻意引导后,恐怕什么话也传不到自己耳朵里了。
除了物理上的隔绝,精神上的打压和谎言也层出不穷。
李守仁开始频繁地、以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找柳映雪“谈心”。内容无非是反复强调战争的残酷和信息的不可靠,告诫她要“沉住气”,“相信组织”,“不要被流言蜚语迷惑”。他甚至会编造一些漏洞百出的“好消息”,比如“我听村东头老王家说,他外甥来信提了一句,好像看见建业又立了功”,“上面有政策,像建业这样的骨干,以后可能会安排到更安全重要的岗位”,试图用虚假的希望来麻痹她,让她放弃追查。
张氏则配合着唱白脸,时而唉声叹气,说柳映雪这样整天胡思乱想,是不信任建业,不信任他们老两口,是“作”;时而又假装心疼,说柳映雪脸色不好,肯定是忧思过度,劝她“别钻牛角尖”,“女人家,本分分等着就好”。
面对这百般的阻挠、监视和谎言织就的大网,柳映雪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耐心与冷静。她不再主动提起李建业,不再试图从公婆口中套取任何信息,甚至在他们编造谎言时,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不置可否。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转向了更隐蔽的渠道。她更加依赖妇救会这个平台,利用去区里、去医院、与运输队交接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继续着她的信息收集。她与顾长风那边也保持着极其谨慎的单线联系,绝不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李家人面前,流露出丝毫与顾长风或有军方背景之人接触的迹象。
她知道,公婆越是阻挠,越是证明他们心虚,证明他们拼命想要掩盖的真相,正是她所要追寻的。他们的恐惧,就是她前进的动力。
一场无声的、关于信息控制的拉锯战,在李家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激烈地上演着。一方是凭借着血缘和伦理优势、却内心惶恐不安、拼命维持谎言的公婆;另一方是看似被动隐忍、实则目标明确、在暗中不断积蓄力量、磨砺爪牙的儿媳。
柳映雪宛如一位经验丰富、极具耐心的猎手,她静静地藏身于茂密的草丛之中,宛如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她的目光如同寒冰一般冷酷,紧紧锁定着前方的猎物,仿佛能够穿透它们的灵魂。
那猎物在恐惧的驱使下,不断地挣扎着,试图逃脱柳映雪的视线。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徒劳,因为柳映雪早已洞察到它们的每一个动作和心理变化。
她深知,这些猎物越是拼命抵抗,当真相最终被揭开的那一刻,它们所承受的反弹力量就会越发强大。这种力量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足以将它们彻底淹没,让它们无法再逃避现实。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等待,继续收集,直到手中的证据链足够坚固,直到那根由无数信息碎片汇聚而成的线,变得足够粗壮,足以勒断所有虚伪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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