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让林怀安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
清道夫惨白的光柱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在他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齿寒的“识别”感。
他胸口上的印记传来的刺痛已经升级为持续的灼痛，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嵌在皮肉里，提醒着他自己已成为优先级最高的清除目标。
严观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亢奋，语速快得像要把所有知识在瞬间倾倒出来：“它们的目标是维持系统表层稳定，清除一切可能引发崩溃的‘异常变量’！
“林怀安，你和祂的交互，你身上那些无法被常规解析的情感载体，你对既定路径的偏离……
“你本身就是这个系统最大的‘bug’，它们不优先清理你清理谁？”
他猛地指向远处那片在逻辑奇点周围缓缓移动比归序形态更加抽象模糊的阴影，那些影子仿佛由纯粹的几何线条和闪烁的代码构成，毫无生气地执行着维护任务。
“看那些！那些才是维持这片‘星云’基础运行的底层‘管理员’，它们是空间规则本身的具象化，是更无情的清理和维护程序。
“没有偏好，没有情绪，只有执行！”
严观的呼吸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亮得吓人，仿佛在燃烧自己最后的清醒。
“而归序……祂恐怕是其中一员，但祂的行为模式明显出现了‘特化’！
“就像……就像杀毒程序突然对某类特定病毒产生了研究兴趣，甚至开始收集病毒样本！
“林怀安，你的那些‘破烂’，就是导致祂‘特化’的病毒样本，祂的逻辑内核可能因为解析你的物品而产生了我们无法理解的‘变异’！”
这个比喻粗暴又精准，像一把锤子砸开了眼前的迷雾。
老李和那个年轻男子听得目瞪口呆，陈寻的眉头也皱得更紧。
林怀安瞬间抓住了关键。
所以，清道夫是自动化的格式化工具，目标是清除他这个“病毒源”。
而归序，这个“特化”的管理员，则对他这个“病毒源”以及其产生的“样本”产生了浓厚的“收集欲”。
一个是无差别的清除，一个是带有特定偏好的收集，两者在底层逻辑上可能存在冲突。
“也就是说，”林怀安语速平稳，大脑在绝境中飞速运转，分析着这微妙的可能性，“我们现在面前有两种‘清理者’。
“一种是死板的、按规则行事的清道夫，优先级是我。
“另一种是……行为异常的归序，目标可能包括我，但更偏向我的物品，而且，祂有‘强迫症’。”
他目光扫过脸色越发苍白的严观：“而奇点，它在吸引你这种高浓度‘求知’执念，想把你也同化成维持系统运行的一部分‘燃料’或者‘锚点’。我们被夹在了中间。”
现在的情况再糟糕不过了。
前有格式化程序堵路，后有系统核心引力拉扯，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动机不明的异常管理员。
静滞带已经缩小到仅能容纳几人站立，边缘不断有碎片被卷入洪流湮灭。
陈寻握紧了短刃，身体微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声音冷硬：“说方案吧。怎么搞？硬闯过去有几成把握？”
她快速评估着清道夫光柱的分布和强度，寻找可能的薄弱点。
“不能硬闯。”林怀安立刻否定，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硬闯的下场百分百是被格式化或者被奇点吞噬。
他的胸口印记除了刺痛，还传来另一种熟悉的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
归序还在附近，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或者说，一个等待实验结果的观察者。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要利用这两股“清理”力量之间的潜在矛盾。
他看向严观，眼神锐利如刀：“教授，你还能撑住吗？
“我需要你精确判断奇点引力对我们，尤其是对你的影响范围和强度变化。我需要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以及如果我们移动，引力变化的规律。”
严观愣了一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强迫自己从即将被同化的恐惧中抽离出来，将注意力集中在学术分析上。
他紧盯着那不断坍缩膨胀的奇点，手指在空中虚划，计算着引力的梯度。
“可以！我尽量！引力场不是均匀的，有波动……目前对我的吸力最强，像有个钩子……
“你们相对弱一些，但也在增强……如果我们向侧翼移动，或许能暂时偏离最强的牵引束……”
然后林怀安转向陈寻，语速极快，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陈寻，清道夫的攻击模式是能量束锁定和格式化，物理防御效果有限。
“但它们行动轨迹似乎有固定逻辑，不够灵活，转向和重新瞄准需要短暂充能。
“我需要你在我行动的瞬间，干扰最左边和最右边那两道的光柱发射节点，不用摧毁，用你最快的速度，扰乱它们零点五秒就行。为我创造一个极其短暂的空隙。”
陈寻没有问为什么，眼神锐利地扫过目标光柱，评估着距离和角度，肌肉微微调整到最佳发力状态，只是简短回应：“可。”
她信任林怀安的判断，就像林怀安信任她的执行能力。
最后，林怀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不再试图压抑或防御胸口印记传来的与归序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联系，反而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挑衅意味，将自身作为“异常变量”的存在感，通过印记放大，如同在黑暗的海面上点亮一座灯塔。
同时，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糖纸，以及那枚擦拭干净的旧校徽。
这两件小东西在他掌心，因为周围混乱的能量场而微微颤动，上面承载的微弱的情感印记，在此刻仿佛被放大了。
“你要干什么？这时候还惦记你的破烂？！”老李惊恐地叫道，声音带着哭腔。
林怀安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去看老李。
他只是将握着糖纸和旧校徽的手，高高举起，对着侧后方那片归序可能存在的方向。
他在“展示”。
他在用这两个小物件，以及自身这个“异常变量”，作为最直接的“诱饵”。
他在赌，赌归序的“收集癖”和“完整性强迫症”无法容忍祂感兴趣的“藏品”在祂眼前被别的力量摧毁。
一瞬间，那道熟悉的专注的视线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手上，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细细“描摹”糖纸的褶皱和硬币的纹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有效果。
归序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了。
林怀安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立刻对陈寻喝道：“就是现在！”
陈寻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出，速度快到留下残影。
她没有选择硬碰硬，短刃上微光暴涨，精准无比地点击在清道夫光柱能量汇聚最不稳定的节点上。
嗡鸣声响起，左右两侧的光柱果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和闪烁，发射动作被打断了零点几秒。
几乎在同一时刻，林怀安将全身的意志力灌注进胸口的印记，像点燃烽火一样，向归序传递出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你的‘收藏品’！要！被！毁！了！”
目标，正是他手中那两件小东西，以及他自身这个最大的“异常样本”。
这无疑是在玩火。
是在赌归序的“收集”优先级，高于清道夫的“格式化”指令。
赌祂是否会为了“保护”藏品而干预系统的常规清理流程。
空间仿佛凝滞了一瞬。连狂暴的数据洪流和奇点的引力都似乎有那么一刻的停顿。
下一刻，就在数道惨白的光束经过短暂紊乱后重新调整，即将合并，彻底将林怀安吞没格式化之际，一道幽蓝色的身影以超越理解的速度，凭空切入了他与清道夫光柱之间。
是归序。
祂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出现的时机和位置精准得令人窒息。
祂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足以湮灭意识的光柱，只是微微抬手，动作随意得像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那几道充满毁灭气息的惨白色光束，在接触到祂身体周围某种无形力场的瞬间，就像是水滴融入了大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像是被某种更高层级的权限直接“抹除”了存在，连一点能量涟漪都没有留下。
清道夫的光柱明显顿住了，它们那简单的逻辑似乎彻底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
一个“管理员”为何会阻止“清理程序”执行？这超出了它们的基础设定。
而归序，在做完这一切后，缓缓转过身。
那双非人的眼眸，再次落在了林怀安以及他手中那两件小东西上。
祂向前迈了一步。
林怀安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赌对了开头，但接下来呢？
激怒祂的后果是什么？
祂是会直接拿走东西，还是连他这个人一起“收集”？
但归序并没有立刻动手“收集”。
祂的视线在林怀安脸上和他手中的物品之间移动了一次，似乎在进行某种更复杂的判断。
然后，祂的目光越过林怀安，扫了一眼后方正被奇点引力拉扯、脸色发白几乎无法站立的严观，以及虽然紧张但依旧保持战斗姿态的陈寻等人。
接着，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林怀安，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归序抬起手，对着侧前方那片相对平静的暗灰色区域，凌空轻轻一划。
动作随意得就像拂去眼前的灰尘，却带着一种撕裂空间的绝对力量感。
刺啦——！
一声如同厚重布料被强行撕开的清晰声响传来，尖锐刺耳。
那片暗灰色区域的“边界”，那原本看似稳固的空间结构，竟然被祂徒手撕开了一道不断扭曲闪烁着混乱代码和杂光的狰狞裂口。
裂口后面不再是之前看到的缓慢数据泥沼，而是一片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某种有规律的低沉嗡鸣声，与外面数据洪流的嘈杂混乱截然不同。
那黑暗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但同时也是一种未知的出路。
“这……祂这是……强行开辟了一条路径？”严观张大了嘴，忘了自身的危机，学术本能让他试图分析这现象背后的空间规则扭曲。
归序做完这一切，重新将目光投向林怀安。这一次，祂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意思明确。
祂在索要。
目标，正是林怀安手中的糖纸和硬币。
林怀安看着祂，又看了看那道被强行撕开的不知通往何处的裂口，心脏依旧狂跳。
这是交易？
是祂理解的“帮忙”的报酬？
还是说，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收集”，并且附赠了一条可能的生路？
没有时间犹豫了。
清道夫在经过短暂的逻辑混乱后，似乎启动了某种备用协议，惨白的光柱再次开始凝聚，而且数量比之前更多。
能量波动也更加强烈。
奇点的引力也在不断加强，老李和那个年轻男子已经快被拖离地面，发出绝望的尖叫。
“给祂！”陈寻突然出声，她紧盯着归序，短刃横在胸前，身体依旧紧绷，“赌一把，没别的路了！”
林怀安不再犹豫，将糖纸和硬币轻轻放在了归序毫无生命温度的冰冷掌心。
在物品离开他手指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归序那永远淡漠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蓝色星点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像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然后，归序合拢手掌，糖纸和硬币消失不见。
祂不再看任何人，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混乱的数据流光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了那道祂撕裂出的不断扭曲的裂口，如同巨兽的嘴巴，散发着不祥却又诱人的气息，等待着他们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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