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影稀疏,每个人都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步履匆忙,眼神里掺着警惕和不安。
大多店铺门户紧闭,加固的防盗栏冷冰冰地反着光,只有零散几家还顽强地亮着灯,透出点摇摇欲坠的生气。
空气里那股紧绷感更浓了,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比被拖进画室前还要让人喘不过气。
偶尔有几辆经过改装的车辆呼啸而过,撕破沉闷,留下更深的杂乱。
他们专挑那些灯光昏暗的小巷子穿行。
路仿佛没有尽头。
林怀安胸口那团闷痛固执地存在着,不剧烈,但持续不断,像个尽职尽责却恼人的背景噪音。
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归序。
霓光那样决绝的消散,在祂那套非人的逻辑里,究竟是被判定为需要清理的冗余数据,还是一个值得记录的异常事件?
又或者,那枚看似平凡的纽扣上,真的附着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特殊的东西?不然祂怎么不还给他了?
这些问题像找不到出口的蚊蚋,在脑子里嗡嗡盘旋。
他甩甩头,逼自己把注意力拉回脚下,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城西方向艰难挪动。
小女孩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但眼神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偶尔被路面不平的石块绊个趔趄,林怀安总能及时伸手扶住她。
她很少开口,只是用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林怀安的手指,仿佛那是连接安全世界的唯一绳索。
偶尔,她会抬起那双受惊后略显空洞但依旧清澈的眼睛,飞快地扫视一下这个变得陌生而危机四伏的环境,然后又迅速低下头。
这段路走得异常漫长。
天色在他们蹒跚的脚步中彻底黑透,只有零星几盏老旧路灯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脚前一小片地方。
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破败,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劣质煤炭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们终于拐进了老周描述的那片位于废弃轴承厂后面的棚户区。
这里巷道狭窄如迷宫,低矮的房屋挤挤挨挨,大多窗户漆黑,只有少数几家窗户里透出微弱摇曳的烛光或油灯光芒。
几经辨认,他们终于在棚户区最深处找到了那个挂着褪色破旧红灯笼的独门小院。
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晃动,投下诡谲的影子。
陈寻将肩上扛着的两个男孩轻轻放在院门口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动作依旧稳定。她上前几步,叩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门内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拖着脚步走近。
过了一会儿,门板发出吱呀轻响,开启一条窄缝,一双在昏暗中显得异常锐利、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透过门缝打量着门外这群不速之客。
“找哪个?”门后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显而易见的戒备。
林怀安上前一步,将身体稍微挡在小女孩前面,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恭敬:“是孙婆婆吗?我们是老周介绍来的,遇到点难处,想请您行个方便,暂时歇歇脚。”
门后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们几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在昏迷不醒的男孩,以及陈寻和林怀安身上那些明显是新鲜创伤的地方停留了更久。
那目光冷静得近乎苛刻,像是在评估风险。
短暂的沉默后,木门终于被完全拉开,发出更响的吱呀声。
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色粗布衣裤、头发花白并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发髻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内。
她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却不见浑浊,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淡漠和平静。
“进来罢。”她侧身让开通路,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西头那间厢房空着,自己拾掇一下就能住。这几个细伢子是怎么回事?”
她的目光落在被陈寻放在地上的男孩们身上。
林怀安一边搀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严观迈过门槛,一边连忙回答:“没事,一直昏睡,身上倒没见着什么明显的外伤,就是惊着了。”
院子很小,勉强能转身,角落里堆着些劈好的柴火和杂物,但收拾得还算利落,看得出主人是个勤快人。
西边果然有一间独立的矮小厢房,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占据了半间屋子的土炕,炕上铺着旧草席,以及两张摇摇晃晃的破旧木桌和几把凳子。
窗户很小,糊着发黄的旧报纸。
陈寻默不作声地将两个男孩并排安置在土炕靠里的位置,又摸了摸他们的颈动脉,确认脉搏平稳。
小女孩不用人招呼,自己默默跟了进来,怯生生地坐在炕沿最外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大眼睛不安地转动着,打量着这个临时的避难所。
孙婆婆也跟着走了进来,她先是走到炕边,伸出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动作却意外轻柔地翻了翻两个男孩的眼皮,又仔细探了他们的脉搏。
然后,她转向靠着门框喘气的严观,看了看他那条肿起的腿:“你这腿,是伤了筋络,瘀血堵在那里了。我去灶房弄点草药给你敷上,能散瘀消肿,止点疼。”
她的语气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
接着,她的目光扫过陈寻和林怀安手臂和脸颊上那些细小的划伤和擦伤,“你们自己身上这些破皮的地方,灶房锅里有烧开晾温的水,柜子里有干净的旧布条,自己清洗包扎一下。”
安排得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客套关怀,也没有丝毫嫌弃不耐,透着一种见惯了伤痛困苦后的寻常心。
林怀安道了谢,先扶着严观在炕沿坐下。
孙婆婆很快端来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捣成糊状的深绿色草药,散发着一股浓烈苦涩的气味。
她示意林怀安帮忙卷起严观的裤腿,然后亲手将药糊仔细敷在肿胀发紫的部位,用一块干净的旧布条包扎固定。
她的动作熟练而稳定,显然对此道颇有经验。
敷完药,林怀安和陈寻依言去了隔壁兼做厨房的小屋。
灶台冷清,但一口大铁锅里果然盛着半锅微温的开水。
他们找到孙婆婆说的旧布条,虽然是粗布,但洗得很干净。
两人就着温水,简单清洗了脸上的血污和手上的尘土,然后互相帮忙,将身上那些不算严重的擦伤仔细包扎起来。
冰凉的布条贴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但也让人精神微微一振。
处理完这些,林怀安才感觉一直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他走到厢房门口,没有进去,而是就着门槛坐了下来,后背靠着冰凉的门框。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正屋窗户纸上透出孙婆婆那盏煤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在黑暗中撑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明。
夜风吹过,带着棚户区特有的复杂气味,也带来远处几声模糊的狗吠。
陈寻也走了出来,她没坐下,而是倚在门边的墙上,姿态看似放松,但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小小的院落和那扇紧闭的院门,像是在评估这里的防御能力。
过了一会儿,她也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掏出孙婆婆刚才塞给他们的几个杂粮饼子,递了一个给林怀安。
“凑合吃点儿,保存体力。”
林怀安接过来,饼子又干又硬,口感粗糙,几乎没什么味道,只能勉强充饥。
他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但胃里确实需要点东西填充。
陈寻只是沉默地继续小口啃着自己手里的饼子,眼神却显得若有所思。
林怀安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不过总归不会害了他。
屋子里,小女孩大概是身心俱疲到了极点,不知何时已经歪倒在炕沿,蜷缩着身子沉沉睡去,偶尔还会在睡梦中轻轻抽噎一下。
两个男孩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悠长,脸色也比之前好看了一些。
严观敷上草药后,腿上的疼痛似乎有所缓解,他也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花白的眉毛却因为残留的痛楚或是思考而微微蹙着。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真正的轻松,反而像退潮后露出的礁石,让那些潜藏的、悬而未决的问题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
“蛛网”组织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
归序那无法以常理揣度的意图和下一次的出现方式。
自己胸口这枚印记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和风险。
以及眼前这三个孩子的未来该如何安置……
千头万绪,纷乱如麻,缠绕在心头,比身体的疲惫更让人感到沉重。
林怀安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干得拉嗓子的饼子,拍了拍手上的饼渣。
胸口的闷痛依然存在,像一枚嵌入血肉的冰冷符文,持续不断地发出低频率的警示。
他心里很清楚,眼下这片刻的安宁,不过是狂暴风眼中短暂的间歇。
他们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尽快恢复体力,然后尽快做出下一步的抉择。
这个世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坏,早已不存在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虽然闭目养神但全身肌肉依旧处于半紧绷状态的陈寻,又回头望了望厢房里在昏暗光线下沉睡着的大小几人。
至少在此刻,在这间破旧厢房的方寸之地,他们的命运被离奇地捆绑在了一起,成为彼此在黑暗中暂时可以倚靠的微光。
喜欢谁家boss不要人命要破烂啊?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谁家boss不要人命要破烂啊?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