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抱着小女孩，一头撞进那厚重的破烂幕布之后。
预想中的坚实墙壁或更多垃圾并未出现，反而是一个向下的倾斜坡度，让他几乎收不住脚，踉跄着向下冲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陈寻扛着昏迷的男孩紧随其后，动作依旧带着惯有的利落，但呼吸也明显粗重了几分。
严观几乎是滚进来的，拖着那条不灵便的腿，最后关头还用那台滋滋作响的dV机向后胡乱晃了一下，似乎想驱赶什么。
幕布之外，那恐怖的噪音和尖叫并未完全隔绝，只是变得沉闷了许多，像是被一层厚布包裹着，依旧能感觉到声波的震动和光影的疯狂闪烁。
霓光声嘶力竭的咒骂和挑衅声隐约可闻，混合着怨灵窸窣的涌动和屏幕爆裂的声响，构成一幅绝望的背景音。
“暂时安全了？”陈寻将肩上的男孩小心放下，让他靠着一堆看似纺织物的废弃物，迅速检查他的脉搏和呼吸，确认只是昏迷。
她的动作很快，检查完后立刻重新端起骨弩，警惕地扫视着这个新的环境。
这里像是一条废弃的货运通道，比外面更加狭窄，堆满了更多的垃圾，形状扭曲的金属框架，破损的塑料箱，以及看不出原型的纤维团块，几乎堵塞了前路。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尘埃和霉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幕布缝隙透进来的的诡异光彩，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垃圾山上，显得光怪陆离。
林怀安怀中的小女孩依旧在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涣散。
他不得不稍微用力地拍打她的脸颊，低声道：“呼吸！看着我！呼吸！”
女孩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随即爆发出断断续续的哭泣。林怀安环顾四周，找到一个相对稳固的凹陷处，将女孩小心地放进去，用一些柔软的碎布稍作遮盖。
“待在这里，别动。”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严观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鼻血还在慢慢渗出，他胡乱用袖子擦着，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
“那盘录像带……应该是……核心，必须毁掉。”
他断断续续地说，目光还带着惊惧地望向幕布方向，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微微发抖。他试图移动一下那条麻木的腿，却引来一阵抽搐般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林怀安何尝不知。
胸口印记那灼热与冰寒交织的剧痛还未完全消退，提醒着他外面那东西的威胁等级之高。
但他根本无法靠近，那狂暴的能量场和怨灵浪潮足以撕碎任何人。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这个暂时的藏身之所，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形势。
强行突破是自杀，需要别的办法。
干扰？吸引注意力？什么东西能在那片混乱中起到作用？
他的思维急速检索着过往的经历和身上可能用得上的一切。
就在这时，幕布外的噪音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无数惨叫声和噪音的狂潮中，似乎混入了一点别的动静，一种突兀的凝滞感，像是沸腾的油锅突然被投入一块冰，虽然微小，但在整体的混乱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怀安脑中猛地闪过撞进来前最后瞥见的那个画面归序的身影，以及祂抬起的手。
这个印象如此清晰，以至于他几乎能立刻在脑海中重现那一幕。
祂要做什么？
收集那盘记录着无数死亡，散发着极致绝望和恐惧的录像带？
这完全符合祂那病态的收集癖。
但有没有另一种微小的可能性？
万一祂的清理本能对此生效呢？
毕竟那东西正在导致整个副本的规则崩坏，变得极端无序，而这或许触碰了归序作为某种秩序维护者的底层逻辑？
即使这种维护方式如此诡异。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蹿了出来，几乎在他想到的同时就被抓住。他猛地摸向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包，里面装着的不是他最珍视的藏品，那些早已妥善藏好。
里面是一些在之前副本里无意间收集到的，附着着不同情绪的零碎小东西。
他快速翻找，最终触碰到一枚边缘有些锐利的金属纽扣。
这枚纽扣来自上一个副本。
此刻捏在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一刻极其复杂的情绪残留一丝不甘，大量的遗憾，但最终沉淀下来的，却是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希望，希望有人能活下去的希望。
这情绪短暂却强烈，纯粹得与外面那片绝望的狂欢格格不入。
就是它了。
林怀安握紧纽扣，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他没有时间解释，也无需解释，他猛地看向陈寻和严观，快速说道：“我有个办法，可能能引开那东西的注意力，或者赌一把。掩护我一下，我需要靠近那个口子。”
他指向幕布晃动间偶尔露出的稍大缝隙，那里正对着外面疯狂景象的一角，也是风险最大的位置。
陈寻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怀安的脸，似乎想从中读出他的计划。
但她没有任何质疑，只是沉默地点了下头，立刻调整姿势，端起骨弩，目光不再仅仅注视周围可能从垃圾堆里冒出来的威胁，更是分出了一部分精力，死死盯住那条缝隙，预判着任何可能从那里突入的危险。
严观挣扎着，想把那台还在滋滋作响的dV机递过来：“这个这个或许还能有点用。”
“不用。你留着，护着孩子。”
林怀安深吸一口气，将小女孩往严观那边又推近些，确保她处在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然后他猫下腰，身体压得很低，借助垃圾堆投下的阴影和杂物的掩护，像一只敏捷的猫，快速而无声地向那条缝隙靠近。
越靠近，外面那令人心智狂乱的声光冲击就越发清晰刺耳。
疯狂的画面闪烁透过缝隙切割着他的视野，怨灵雾气如同冰冷的针，穿透缝隙刺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阴冷的刺痛感。
他死死咬着牙，抵抗着胸口印记传来的新一轮警告式刺痛，那痛感几乎让他呼吸困难。他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条缝隙之外，眼睛努力适应着外面疯狂变幻的光线。
他看到了。
归序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相对于周围沸腾的恶意和疯狂闪烁的画面，祂的存在显得异常稳定。
祂抬起的手并未直接触碰那盘黑色录像带，而是悬停在播放器上方。
那盘录像带转动得更快了，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屏幕上的死亡画面闪烁切换的速度已经快到肉眼无法分辨，只剩下一片混合着血腥与绝望的色块风暴。
而那些汹涌的怨灵雾气和无形恶意，在接近归序周身一定范围时，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变得扭曲，然后不甘地绕开，仿佛祂所在之处是一个不容侵犯的异常点。
林怀安看准一个怨灵浪潮被暂时逼退的瞬间，猛地将手中那枚染血的纽扣，用尽全力，从那缝隙中精准地抛投出去。
目标是那台疯狂运行的播放器旁边一小块相对空荡的地面。
他需要让纽扣落地的轨迹和其上附着的情感，恰好闯入归序的感知范围。
纽扣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足道的弧线。
其上附着的那一点与周围绝望格格不入的希望情绪，在这片浓郁到化不开的负面能量海洋中，就像一滴清水滴入了滚油锅，瞬间引发了剧烈的能量涟漪。
归序那模糊的面容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祂那悬在播放器上方，似乎正准备做些什么的手，停顿了极其短暂的刹那，连零点一秒都未必有。
然后，祂的手改变了轨迹。
祂的手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律的速度和精准，几乎像是瞬间移动般，凌空截住了那枚即将落地的纽扣。
就在祂的指尖触碰到纽扣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以祂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这股力量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紧挨着的播放器。
那盘疯狂转动的黑色录像带，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转动轴，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锵声。
下一秒，它并非被温柔地取出，而是被某种更粗暴的、属于清理范畴的力量，直接从卡槽里弹射了出来。
录像带飞在半空，还未落地，表面就瞬间布满了无数裂纹，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爆裂开来，化为无数细碎的黑色碎片，四散飞溅。
核心污染源，消失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台播放器的屏幕猛地一黑，所有画面消失。
紧接着，通道内所有正在同步转播这死亡盛宴的屏幕，都像是被切断了信号源，齐刷刷地暗了下去。那折磨人精神的噪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霓光粗重的喘息声，怨灵失去目标后困惑的窸窣声，以及一些电器短路发出的微弱噼啪声。
失控的狂潮，被强行中止。
光芒不再疯狂闪烁，通道内陷入了另一种相对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少数应急灯和损坏电路发出的微弱光芒。
林怀安透过缝隙，看到归序依旧站在原地，仿佛刚才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祂的手指正捏着那枚微不足道的纽扣，模糊的视线似乎低垂着，落在纽扣上，仿佛在解析上面残留的那点微弱而异常的情绪。
对于那盘毁灭的录像带和瞬间平息的混乱，祂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意，就像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霓光瘫坐在一堆碎片中间，浑身狼藉，脸上血汗交错。
她看着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的屏幕和那些只是凭本能飘荡的怨灵，愣了好几秒，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然后才脱力般地向后倒去，胸口剧烈起伏，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白。
归序的身影开始变淡，逐渐变得透明，似乎打算像往常一样，收集完毕便离开，不留下一丝痕迹。
但在彻底消失前，祂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朝林怀安藏身的幕布方向瞥了一下。
那目光依旧空洞，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温度，却让屏息观察的林怀安的心脏再次漏跳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掠过脊背。
然后，祂彻底消失了。连同那枚纽扣一起。
通道内，失去了核心的怨灵雾气开始缓慢地飘散，浓度似乎在逐渐降低。
虽然他们依旧危险，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毁灭性的浪潮。
那些绝望情绪具现化出的冰霜，血污和幻听也都在逐渐减弱。
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怀安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这才感觉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四肢也有些发软。
他赌对了。
利用归序的规则，解决归序或许范畴内的麻烦。他退回通道深处，对上严观惊魂未定的目光。
“暂时没事了。”林怀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那东西被处理掉了。”
陈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逐渐平复但依然存在的危险，骨弩依旧稳稳端着。
严观则长长地吁了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差点虚脱过去，靠在垃圾堆上，喃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幕布另一边，传来霓光挣扎着爬起来的动静，还有她低低的、带着哭腔又像是笑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后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庆幸。
林怀安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印记。
归序最后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只是对干扰源的定位？
还是说祂开始意识到，他这个收藏品提供者本身，也在有意识地利用祂的规则？
祂觉得这有趣吗？
还是认为这是一种需要被纠正的冒犯？
这些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他甩甩头，将这些无法解答的思绪暂时压下。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和几乎脱力的同伴。
危险尚未完全解除，弥漫的怨灵和这个诡异的垃圾站本身仍是威胁。
他们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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