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
那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两颗沉重的铅块,坠着苏晚的心一路沉向不见底的深渊。医疗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格外刺鼻,混合着老医生留下的草药苦涩,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缚在检查床上,动弹不得。
怀孕。
七周。
胎象不稳。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凿子,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刻下更深的痕迹。她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感受不到任何悸动,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和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对于失去的尖锐恐惧。
法国。里昂。冰冷的仪器。医生遗憾的告知。那个甚至来不及感知存在就悄然逝去的生命……
旧日的幽灵带着血腥气,狞笑着扑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在她和他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在她身心俱疲、恨意未消的时候?
这个孩子的到来,不像恩赐,更像一场无声的审判,一个横亘在她复仇之路上的、柔软却沉重的障碍。
门外,那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他。
她知道。
那哭声里饱含的痛苦和绝望,如此真切,穿透厚厚的门板,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那个在外人面前永远矜贵冷硬、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大概正狼狈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将脸埋在掌心,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像个迷途难返的孩子。
他曾是施加痛苦的人。
如今,却也深陷痛苦的泥沼,难以自拔。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耻于承认的酸涩,混杂在滔天的恨意与茫然中,悄然滋生。但很快,就被更冰冷的理智压了下去。
同情?
她有什么资格同情他?
他又有什么资格,因为一个孩子的可能,就露出这般脆弱姿态,仿佛他才是那个承受了最多伤痛的人?
苏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点不合时宜的软弱狠狠掐灭。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平静,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掀开身上的薄毯,动作有些迟缓地坐起身。眩晕感再次袭来,她扶住床沿,稳了稳呼吸,才站起身。
她不能躺在这里。
不能像个易碎品一样,被动地接受所谓的“保护”和“照顾”。
她拉开门。
走廊里灯光昏黄。薄靳珩果然如她所料,蜷缩在离门口几步远的墙角。他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
脸上泪痕交错,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额角纱布边缘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灰败和绝望之中。看到苏晚出来,他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巨大希冀和更深恐惧的光芒,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平静地移开,仿佛他只是墙角一件不起眼的摆设。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情绪,只是挺直了那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脊背,一步步,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她要回主卧。
回到孩子们可能在的地方。
“晚晚……”
一声极其沙哑、带着剧烈颤抖的呼唤,在她身后响起。
薄靳珩挣扎着,用手撑住墙壁,试图站起来。他的腿脚似乎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麻木,动作显得笨拙而踉跄。
苏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孩子……”他几乎是泣不成声,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们的……孩子……医生……医生说……”
他终于提到了那个词。那个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无措的词。
苏晚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没有回头,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放缓脚步。只是那握着楼梯扶手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
她一步步走上楼梯,将那个沉浸在巨大痛苦和乞求中的男人,彻底留在了身后那片昏暗的光影里。
薄靳珩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看着她甚至不愿为他、为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停留片刻,心中那片刚刚因为确认了孩子存在而燃起的、微弱的希冀之火,被她这冰冷的沉默彻底浇灭。
他维持着那个半起不起的、滑稽又可悲的姿势,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风干的泥塑。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她连一句话……都不屑于给他。
关于恨,关于原谅,关于这个意外降临的孩子……她什么都不说。
这种彻底的、将他排除在外的沉默,比任何锋利的言辞都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无地自容。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没有资格询问她的意愿。
没有资格参与这个孩子的未来。
他只是一个……罪人。
一个连为自己骨肉祈求生存机会的资格,都需要她施舍的……罪人。
他缓缓地、脱力般地瘫坐回去,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濒死般的呜咽。
完了。
他再一次,亲手将可能缓和的关系,推向了更深的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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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卧套房内,灯火通明,却暖不了人心。
苏辰星和苏月曦已经被保姆哄睡,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泪痕。苏星河却醒着,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天文图谱,目光却有些失焦。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脸色苍白、神色疲惫的苏晚走了进来。
“妈妈。”他放下书,站起身,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带着清晰的担忧,“您……还好吗?”
苏晚看着儿子早熟而沉静的小脸,心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妈妈没事。你怎么还没睡?”
苏星河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苏晚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又迅速移开,小声地问:“王婆婆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要有小宝宝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
连星河都知道了……是通过那个多嘴的佣人吗?这孩子,心思太重,听到这样的话,该是怎样的不安和恐惧?
她蹲下身,平视着儿子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肯定:“星河,不管有没有小宝宝,你,辰星,还有月曦,永远是妈妈最重要的宝贝。妈妈爱你们,永远不会改变。”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那个“是”或“不是”,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她不知该如何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启齿,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答案背后,那复杂而痛苦的成人世界。
苏星河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消化她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苏晚微凉的手指,低声说:“妈妈,您去休息吧。我会看着弟弟妹妹的。”
儿子的体贴和懂事,像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苏晚心头的寒意,却也让她更加心疼。她抱了抱儿子单薄的小身子,柔声道:“好,星河也早点睡。”
她起身,走向卧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背靠着门板,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入膝盖。
确认怀孕的冲击,薄靳珩痛苦的忏悔,星河的担忧,过往流产的阴影……所有的一切,像混乱的潮水,在她脑海里翻腾不休。
她该怎么办?
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留下它?意味着她将永远无法彻底割断与薄靳珩的联系,意味着她可能要再次承受失去的风险,意味着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将背负上更沉重的枷锁。
放弃它?……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心脏就像被针扎般尖锐地疼了一下。那是她的骨肉,是一个无辜的生命。五年前失去那个孩子的痛楚,至今未曾真正痊愈……
恨意与母性在她体内激烈交战,撕扯着她的灵魂。
她抬起手,再次抚上小腹。那里依旧没有任何感觉,一片虚无。
可她知道,有一个微小的、脆弱的存在,正在那里悄然生长。它的命运,掌握在她的手中。
而门外,那个同样因为这个消息而备受煎熬的男人……
苏晚闭上眼,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充满了无尽疲惫和茫然的叹息。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够安眠。
在恨与悔、过去与未来、复仇与守护之间,那艘载着四个大人和一个未出世孩子命运的小船,正驶向一片更加迷雾重重的海域。
前路,是风雨,还是微光?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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