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颤，苏晚几乎是逃离了舞池中央那片过于灼热的目光和无所遁形的聚焦。她走向儿童区，步伐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仓促，仿佛身后有无形的丝线牵引，稍一停顿就会被重新拉回那个令人心慌意乱的漩涡。
儿童区的氛围与外界的浮华截然不同。苏辰星正骑在一个彩虹木马上，咯咯笑着对陪护的阿姨指手画脚；苏月曦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小口吃着造型可爱的点心，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而苏星河，依旧站在那个行星模型前，只是身边多了两位年纪相仿、同样穿着小礼服的男孩，似乎正在争论着什么，苏星河眉头微蹙，小脸板着，显然不赞同对方的观点。
“……土星环主要是冰晶和岩石碎块，才不是气体！”其中一个稍胖的男孩大声说道。
“我爸爸说是气体！你懂什么！”另一个戴眼镜的男孩不服气地反驳。
苏星河抬起黑眸，声音不大，却清晰冷静：“NASA的探测器数据明确显示其成分。你父亲的认知，可能需要更新。”
那“戴眼镜”的男孩被噎了一下，脸涨红了，有些恼羞成怒：“你……你谁啊！敢说我爸爸！”
苏晚脚步加快，正想上前，一个略带傲慢的女声却先一步插了进来：
“哟，这是谁家的小孩，口气不小嘛。”
一个穿着香槟色亮片长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位面色略显尴尬的中年男人。女人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苏星河，随即目光落在快步走来的苏晚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轻蔑。
她显然是那“戴眼镜”男孩的母亲。
“小孩子家玩闹，懂什么NASA不NASA的。”女人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宽容”，却字字带刺，“家长也不好好教教，在这种场合跟人争辩，多失礼。”
她这话，明着说孩子，暗里却直指苏晚教子无方。
苏晚的脚步停在苏星河身边，原本想去抚慰儿子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她抬起眼，看向那个女人，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那女人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孩子的认知基于事实，指出错误不算失礼。”苏晚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冰泉滴落在玉石上，“失礼的，或许是固守错误认知并试图以此压人的人。”
那女人没料到苏晚会如此直接地顶回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你……”
“妈妈！”那“戴眼镜”的男孩似乎觉得有了撑腰的，指着苏星河道，“他说爸爸不对！”
女人立刻找到了发作点，她不再看苏晚，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安静站在那里的苏星河，语气尖刻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随便质疑长辈？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哦，我忘了，”她故意拉长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晚，“有些人，大概也没受过什么像样的家教，能教出什么好……”
“李太太。”
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骤然切断了女人未尽的恶言。
薄靳珩不知何时已站在苏晚身侧，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区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冰寒，直直射向那个口无遮拦的女人。
那李太太（先前试图搭话的那位）的丈夫，此刻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连忙上前一步，用力拉了自己妻子一把，低声呵斥：“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李太太被丈夫一吼，又触及薄靳珩那毫无温度的眼神，顿时气焰全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嚅着不敢再开口。
薄靳珩没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尘埃。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苏星河身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星河说的没错。科学面前，人人平等，。”
他又看向那个最初提出质疑的胖男孩，微微颔首：“敢于提问，也很好。”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到那对惹事的母子身上，声音恢复了商界巨擘的冷硬与疏离：“李总，看来尊夫人需要重新学习一下，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孩子的教育，更重要是明辨是非，而不是固步自封。”
李总汗如雨下，连连点头：“是是是，薄总说的是，是我管教不严，回去一定好好说她！惊扰了您和苏小姐还有小公子，真是罪过！”
薄靳珩不再理会他们的赔罪，他转过身，面向苏晚。刚才面对外人时的冰冷瞬间消融，眼底只剩下关切和一丝未散尽的余怒。
“没事吧？”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苏晚摇了摇头。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刚刚用最直接、最强势的方式，维护了她和孩子的尊严。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防备和怨恨的前夫，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屏障。
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又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她低头，对苏星河道：“星河，我们该去找弟弟妹妹了。”
苏星河点了点头，黑曜石般的眼睛看了看薄靳珩，又看了看妈妈，小小的手，第一次主动地，牵住了苏晚的手，另一只手，则犹豫了一下，轻轻拉住了薄靳珩垂在身侧的手指。
那微小的、带着试探的触碰，让薄靳珩浑身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着儿子那只主动拉住他的、白白嫩嫩的小手，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狂喜交织着涌上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收拢手指，将儿子那小小的、带着信任的触碰，牢牢包裹在掌心。
苏晚也感觉到了儿子的动作，她看着那交握在一起的两只大手小手，看着薄靳珩那几乎要落泪的、强忍着激动的侧脸，心中最后一点坚硬的抵抗，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恨意或许不会消失，但它开始与别的、更复杂的情绪共存。
比如，这一刻，看着他们父子相连的手，她心中涌起的，那一点点……类似于安宁的东西。
“走吧。”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薄靳珩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手紧握着儿子的小手，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再次虚扶在苏晚的腰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一家三口，穿过那些或惊羡、或复杂、或忌惮的目光，走向另一边玩闹的苏辰星和苏月曦。
周围的喧嚣似乎远去。
只剩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心中那片冰河开裂、春水初生的，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薄靳珩知道，距离真正的冰释前嫌，还有很远的路。
但儿子这主动的、带着试探的牵手，苏晚那不再冰冷的默认……
都像是无尽黑暗里，终于亮起的，指引归途的星辰。
他握紧了掌中小小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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