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被拉成一条绷紧的弦，在颐和公馆奢华而空旷的空间里无声震颤。苏晚的“留下，但远离”像一道冰冷的法令，将薄靳珩彻底放逐到视线的边缘。
他不再出现在任何她可能出现的公共区域。用餐时间，他会等她和孩子们完全离开餐厅，才沉默地进去，吃那些早已凉透的饭菜。他的活动轨迹被严格限定在书房、连接书房与主卧的那条长廊，以及深夜无人时，主卧门外那片冰冷的地板。
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影子。存在，却又被刻意抹去所有痕迹。
苏晚能感觉到这种无处不在的“消失”。门口依旧有每日更换的、精心搭配的餐点，只是送餐的人换成了绝对沉默、目不斜视的陌生面孔。她手边总会“恰好”出现她正需要的文件或书籍，关于基金会，关于孕期护理，关于儿童心理，分类清晰，标注严谨，没有一丝个人情绪。甚至她孕吐时，手边总会及时出现一杯温度刚好的、缓解不适的柠檬薄荷水，仿佛这栋房子本身有了感知。
她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不拒绝，不回应，如同接收空气和水。恨意是沉在心底的顽石，并未消失，只是被日复一日的、近乎机械的照顾，蒙上了一层无奈的灰尘。她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基金会日益繁杂的工作和照顾三个孩子上，用忙碌填充每一秒，不让自己有空隙去思考那个越来越无法忽略的、腹中的悸动，以及门外那个近乎自虐的男人。
孩子们是。
苏辰星还是会偶尔在走廊撞见薄靳珩，他会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头，小声喊一句“爸爸”，然后飞快跑开。薄靳珩只会在他跑远后，才抬起眼，贪婪地看一眼儿子消失的背影，眼神痛楚而克制。
苏月曦的病渐渐好转，但变得比以前更黏苏晚，也更怕生。有一次，她在游戏室玩玩具，薄靳珩只是远远经过门口，身影被光影投进来一瞬，她就吓得丢下玩具扑进苏晚怀里。薄靳珩僵在门口，脸色瞬间惨白，几乎是立刻后退，消失在阴影里。那天之后，苏晚发现，连廊靠近游戏室那一侧的灯光，被调暗了许多。
只有苏星河，似乎用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观察着这一切。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表达对薄靳珩的排斥，但也没有表现出亲近。他会安静地完成薄靳珩让人送来的、那些明显超出他年龄范畴的天文习题，会在薄靳珩“不小心”落在他书房桌上的专业期刊里，发现他感兴趣的章节并默默看完。他不问，不说，只是沉默地接收，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消化。
这种僵持的、冰冷的平衡，在一个午后被悄然打破。
苏晚孕吐反应加重，胃里翻江倒海，靠在沙发上脸色发白。苏星河放下手里的书，去厨房想给她倒杯水。经过连接主卧与书房的那条长廊时，他脚步顿住了。
长廊尽头，书房门虚掩着。他看见薄靳珩背对着门口，坐在书桌前。他并没有在处理文件，而是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支彩色铅笔，在一张摊开的纸上，极其专注地画着什么。
苏星河悄悄靠近了一些。
他看清了。
纸上画的是……妈妈。
是妈妈坐在窗边看书时的侧影，线条还有些稚嫩，不够流畅，却奇异地抓住了那份宁静的神韵。而在妈妈的膝边，用更轻、更小心翼翼的笔触，勾勒了一个蜷缩着的、模糊的小小轮廓。
薄靳珩画得很投入，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他描摹着纸上苏晚的轮廓，手指悬在那个小小轮廓上方，想触碰，又不敢，最终只是用指尖极轻地拂过纸面，仿佛那上面真的有一个柔软的生命。
然后，苏星河看见，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画纸上那个小小轮廓的位置，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塌了下去。只是一个静止的背影，却透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祈求。
苏星河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他没有去倒水，而是回到了客厅。
苏晚依旧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眉心微蹙，似乎很不舒服。
苏星河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一条薄毯，轻轻盖在妈妈身上。
苏晚睁开眼，看到儿子沉静的黑眸。
“妈妈，”苏星河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您不舒服的话，就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苏晚看着儿子，心中微动。她点了点头，在儿子的搀扶下起身，走向卧室。
经过长廊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扇虚掩的书房门。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声响。
但她仿佛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透过那门缝，紧紧跟随着她，带着她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完全忽视的……重量。
她没有停留，走进了卧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也隔绝了那道始终凝望着她，饱含痛苦、绝望，与一丝微弱却顽固的、名为“父亲”的……无声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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