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雾,宛若一袭轻纱,温柔地缠绕在谢府层叠飞翘的黛瓦檐角。
骆云曦被“请”回谢府的第三日,晨霭尚未散尽,一阵空灵悠远的古琴声便穿透薄雾,幽幽传来。
廊下的铜铃随风轻响,叮咚作响,竟似与远方那缥缈的琴音遥相呼应。谢府长廊蜿蜒如白蛇,朱漆廊柱间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琴韵。骆云曦悄立于西跨院半开的雕花窗棂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远处水榭中的身影吸引。
谢无极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缠枝莲纹锦袍,广袖垂落,如流云泻地。他膝上置着一架古琴,漆色沉静,泛着幽微的光泽。他低垂着眼眸,修长十指轻拢慢捻。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琴音初起时,如清泉溅落山石,泠泠淙淙,洗涤人心;忽而曲调一转,竟变得激昂磅礴,似铁骑突出,刀枪铮鸣,踏起滚滚烟尘,惊得骆云曦呼吸骤然一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无极。那个前几日总爱舞刀弄枪的谢阁主,此刻竟如谪仙临世。她望着他垂眸时眼睫投下的淡淡阴影,心尖莫名被触动,竟生出一种期盼,愿这琴声能再长久一些。
水榭之中,谢无极的指尖在琴弦上行云流水般滑动,余光却精准地越过朦胧雾霭,落在那扇西跨院的窗上。他知道她在看。方才那一段特意挑选的、极富冲击力的杀伐之音,果然引得窗后那道身影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他唇角难以自抑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指下的力度悄然收敛,琴音随之转柔,化作绵绵春雨,细腻温存,仿佛怕惊了那抹悄悄偷看的影子。
辰时的书房,静谧而安宁。那张梨木琴已被移至窗边,沐浴在柔和的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狻猊香炉口吐出袅袅青烟,缠绕着雕花窗棂缓缓打转。谢无极正执玉轸,微调琴弦,弦间偶尔泄出一两声清越泛音。他眼角余光瞥见骆云曦局促地立在琴前,像只误入樊笼的雀儿。
“路兄可通音律?”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声音比平日更温和几分。见她迟疑地伸出指尖,小心翼翼触上冰凉的琴弦时,猛地一颤,如同触电般缩回,他心底竟莫名生出几分难以言状的期待与……促狭。
她的指尖再次落下,生涩地一勾,琴弦立刻发出一声喑哑滞涩的错音,惊得梁上栖息的燕子扑棱棱飞起。谢无极几乎未加思索,手掌便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掌下的肌肤细腻,带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正微微轻颤。他故意又凑近了些,清冽的雪松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廓,低声指导:“大指应按九徽,中指勾五弦。”果然,那白玉般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宛如熟透的樱桃,沾着清晨的露珠。
“铮——!”又是一声刺耳的错音,骆云曦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站起身,手肘不慎带翻了旁边的青瓷笔洗,浓黑的墨汁泼洒而出,瞬间污了雪白的琴桌。她慌忙抬头,正正撞进他含笑的鎏金瞳里,脸颊烫得能煎蛋。谢无极望着她慌乱躲闪、无处安放的眼神,低低笑出声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路兄这琴技……倒比弹棉花的声响还要热闹几分。”话一出口,又觉这调侃过于亲昵,喉间不禁微微发紧。
三日后,恰逢春分。 后山千株碧桃盛放,如泼洒的胭脂,云蒸霞蔚般漫过整片山坡。谢无极斜倚在一株开得最盛的桃树下,月白广袖长袍上绣着的银线流云纹,在风中轻轻流动,仿佛下一瞬就要融于这漫天绯色之中。他执起冰裂纹玉箫时,目光不自觉扫过老树后——他知道她会来。
箫声起时,似孤鸿影下,寒塘渡鹤,清冷空寂。满树桃瓣仿佛被音律牵引,随着曲调的起伏聚散飞舞。箫音忽而高亢,如塞外孤鸿直冲云霄;转瞬又低回婉转,化作文雅江南的绵绵烟雨,敲打着谁家屋檐。谢无极静立于漫天花雨之中,白衣被落瓣染上点点绯红。
骆云曦藏在老树后偷看,一片绯色花瓣悠悠落下,正停在他微颤的眼睫之上,他却浑然不觉,那双鎏金瞳中流转的微光,竟比她前世追过的所有顶流舞台更加摄人心魄。她看的痴了,连心跳声都盖过了箫音……
谢无极吹奏至最柔处,眼角余光精准地捕捉到树后那一片悄然显露的衣角。他刻意放缓了气息,箫声渐次低徊,终至若有若无。余音袅袅散入风中时,他悄然转身,果然见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脸颊被飞舞的落瓣映衬得粉润动人,眸中还残留着未及收敛的迷醉。
他欺身近前,举箫轻轻抵上她微热的耳尖。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独特的栀子甜香,混合着桃瓣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撞得他呼吸不由得乱了半拍。
“要学么?”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比箫音更痒,骆云曦才惊觉谢无极不知何时已逼近身侧。两人距离近得她能清晰嗅到他衣襟前熏染的雪松香,与桃花的清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她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点头。
“腕要放平,指腹压孔需用七分力。”谢无极自然地从身后环住她,温热的掌心完全包裹住她执箫的微凉手指。她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像受惊的蝶翼。他忽然抽出自己的发带,动作轻柔地蒙住了她的双眼——既怕她看见自己已然发烫的耳根,也怕她此刻清醒过来,躲开这蓄谋已久的亲近。
眼前骤然陷入黑暗,骆云曦屏住了呼吸。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箫道重意不重形。”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带来细微的战栗。他引着她的手指,一个一个音孔地耐心抚过,“这是《鹤冲霄》的起式…呼吸需随我……”
他的嗓音低沉如箫音余韵,指尖耐心地调整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姿势。骆云曦的后颈不经意间贴到他微凉的丝绸衣襟,鼻尖却全是他身上清冽又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这冰与火的交织让她晕乎乎的。她忽然数起他的心跳——咚,咚,和着箫音,乱了节拍。
暮风温柔,卷着无数桃瓣掠过她的脸颊,那轻柔的触感,像极了他偶尔落在她耳廓的呼吸。骆云曦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暖玉精心包裹住的冰,正在这缱绻的氛围里一点点融化。
直到最后一缕箫音悠然散入漫天晚霞,他方才解开发带。视线恢复清明,一管温润的白玉箫呈现在她眼前——箫身之上,精心刻着一个飘逸的“柒”字,每一笔转折处都细心嵌入了云母粉,在瑰丽的暮光里折射出星辰般的碎芒。这……是特意送给她的?
瞥见他小指的新伤,血痂沾着银屑,骆云曦心头猛地一揪,原来这箫是他亲手雕的。接过玉箫时,指尖触到他的,两人都像被电流击中般迅速缩回,她低头说了声“谢谢”,声音细若蚊蚋。转身落荒而逃时,满袖都沾着那支玉箫的冷香,恍惚像揣了轮触手可及的月亮。
谢无极望着她逃开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小指上那道细微的伤口,雕刻时被利器划破都未曾觉得疼,此刻却因她那一声轻若羽毛的“谢谢”,泛起一种奇异而绵密的痒意,直抵心尖。
春风吹过,卷起无数桃瓣,落在他肩头、发梢。他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原来让人心跳失序的,不只是箫音,还有藏在花雨里的偷看,和她慌乱跑开时,发梢沾着的那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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