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谢大阁主这是又添了什么新症,急吼吼地把我从温柔乡里薅出来?”
欠揍的调门配着欠揍的笑,顾千衣摇着一把绘着美人图的折扇,晃晃悠悠地踱了进来,指尖寒光一闪,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已夹在指间,“来,本神医再给你号号脉,保管针到病除。”
他大剌剌地在谢无极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银针却稳而轻巧地落在对方腕间,排出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凝神片刻,他摇头晃脑,拖长了调子吟道:“脉象弦急,如沙场点兵,刀剑齐鸣;舌苔泛赤,似荒原野火,燎灼难熄——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您这可不是寻常病症,乃是百年难遇、万金难求的……相思入骨症啊!”
“相思入……?”谢无极剑眉骤然锁紧,眸中鎏金骤冷,语气沉得能坠冰碴,“顾三针,你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孤即刻让人拆了你的百花楼!”
“哎哟,病患讳疾忌医,乃医家大忌!”顾千衣毫无惧色,“啪”地一声甩出一卷刚写就的《诊籍》,墨迹淋漓,几乎力透纸背:
「症候有三,铁证如山:
一曰藏珍:暗格里私藏的糕点,油纸包被摩挲得泛出油光包浆;
二曰易妒:前日因萧砚给七公子梳头,竟罚其抄《男诫》百遍;
三曰焚心:每刻向西窗偷瞥六次,那窗正对着七公子的小院。」
谢无极的目光扫过那卷《诊籍》,眉头拧成了死结。暗格里的糕点,是她上次笑嘻嘻塞给他的,他……只是觉得扔了可惜;罚萧砚,纯粹是因那小子近来行事越发轻佻无状,需得严加管束,绝非什么……易妒;还有那西窗,他只是习惯性地望向那边,何时每刻六次了?这刁钻郎中,惯会夸大其词!他在心中一条条驳斥,试图维持惯有的冷静自持,可不知为何,心底最深处竟有一丝隐秘的慌乱掠过,仿佛被人无意间窥破了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心思。
这时,房梁上竟窸窸窣窣探出几个脑袋,七嘴八舌地附和:
“主子前儿还把后山那片最宝贝的红梅林全砍了,说什么花香太艳,招蜂引蝶,有碍观瞻!”阿墨捧着砚台,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还有昨日,主子亲自拿了七公子常穿的箭袖,用雪松香熏了整整一个时辰,说什么非要盖住那栀子花味不可!”阿巧也跟着猛点头,脸上写满了“主子您真的很不对劲”。
谢无极听着自己这些贴身暗卫你一言我一语的“控诉”,脸色愈发阴沉,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自心底升起。仿佛自己那层坚冰般的外壳正在被人强行敲开,内里某些陌生而滚烫的情绪无所遁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既恼怒又……有一丝无措。
顾千衣欣赏够了他变幻的神色,这才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青玉小瓶,推到谢无极面前:“良药在此——每日卯时,取一丸含化,连服七日,或有奇效。”
谢无极修长的手指拔开瓶塞,动作却猛地顿住——瓶中哪是什么丹药,分明是一颗颗琥珀流光、蜜渍饱满的梅子,正是骆云曦平日里最爱偷藏、时不时摸出来解馋的零嘴。看到这些梅子,她偷吃时那双亮晶晶、带着几分狡黠得意的眼睛瞬间浮现在眼前,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竟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冲散了几分之前的愠怒。这感觉来得突兀又汹涌,让他一时怔住。
“此药,名曰『见心』。”顾千衣凑近几分,眨眨眼,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以真心为引,情丝为媒,佐以……”
话未说完,只见谢无极耳廓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承影剑“噌”地一声龙吟出鞘,寒光闪过,只听“簌簌”几声轻响,屋内几人衣袍的下摆竟被齐刷刷削去一截!
纷扬的布料碎片间,他瞥见旁边的铜镜——镜中人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眉宇间冰雪消融,竟晕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软春色,哪里还有半分平日修罗阁主的凛冽煞气?
原来……这便是动情。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所有迷雾与自欺,清晰明了,无可辩驳。他不再试图压抑或否认那股自她出现后便一直蠢蠢欲动的情愫,心底反而生出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豁然与坦然。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瓦片叩响。暗卫压低的声音传入:“主子,清风茶楼发现七公子踪迹。”
谢无极握紧手中温润的青玉瓶,眼底深处那点笑意终于漾开,化作真切的光芒。“此药……”他摩挲着瓶身,忽然抬手,将整瓶蜜渍梅子尽数倒入案头一坛未开封的清酒中,“原该两人同饮。”
既然明了心意,便无需再回避;
既然此心已动,自当与她共醉。
而此时,远在清风茶楼,正翘着腿听书的骆云曦,尚且不知自己已彻底落入某人精心铺就的擒心局。
“……话说那隐霄阁,乃是江湖上第一神秘莫测的信息情报与杀手组织。阁主谢无极,常年以玄铁面具覆面,人称‘修罗王’,专接朝廷钦犯与江湖巨恶的悬赏,却从未沾过半分无辜者的鲜血!”说书先生唾沫横飞,醒木拍得震天响,“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见过的不是他的心腹死士,便是已赴黄泉的死鬼!江湖传闻,若有哪位姑娘能摘下他的面具,阁主便会倾心相待,娶她为妻!”又是一记醒木重响,“但今儿个要说的秘闻却是——这位冷面阁主啊,实则不好红妆好儿郎,竟是断袖!还在那金屋之中,藏了一位唇红齿白、俊俏非凡的小厮!”
骆云曦叼着半块绿豆糕,听得嗤之以鼻:“切,老套。这剧本放现代,就是顶流巨星包养小助理的狗血热搜头条!”
“据说那小厮被娇养在重重阁楼之上,用西域进贡的珍稀香料日日熏着,连饮口茶汤,都要阁主亲自以口相渡……前日还有人亲眼所见,阁主当街便将那俊俏小厮搂在怀中,啧啧,那腰肢纤细,怕是比醉仙楼的头牌柳烟姑娘还要软上三分!”
“噗——咳咳咳!”骆云曦一口碧螺春猛地呛进鼻腔,贴在下巴上的假胡子被气流冲得差点飞起来。邻桌一个胖汉还挤眉弄眼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俺还听说啊,那小厮锁骨下有颗朱砂小痣,谢阁主爱得不行,特意在自己心口纹了朵一模一样的赤莲应和呢!”
“放……放你娘的罗圈屁!”她“啪”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乱跳,“谢阁主光风霁月,行事坦荡磊落,岂是你们这些长舌之徒能随意污蔑编排的?!”
话音未落,二楼雅间的珠帘轻微晃动了一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阿追正抱着臂,倚在栏杆边,朝她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挑眉。
四目相对的瞬间,骆云曦心头警铃大作,暗道一声“不妙”,转身就想往楼梯口冲。可就在此时,身旁的雕花木窗猛地被一股劲风掀开,三道黑影如夜枭般凌厉迅捷,直扑而入,恰好封住了她所有去路。
生平第一次精心策划的逃跑,宣告彻底失败。
当夜,《柒号观察日志》的墨迹再添新篇:“未时三刻,七公子于清风茶楼听闻坊间流言,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驳斥造谣者长达三十句,激动之下撕毁假须三根。另注:主子听闻此事后,心情极佳,独饮雪莲露三盏,唇角含笑至今未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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