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王府订单与暗夜刀锋》
京城西市,原本人声鼎沸的“乐天木作”铺面,此刻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寂静。几件打磨到一半的黄花梨木料孤零零地躺在工作台上,散发着温润却无用的光泽。陈乐天靠在柜台边,指尖烦躁地敲击着光滑的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眼神却死死盯着墙角堆放的几块零散边角料——那是他仅存的紫檀。
“掌柜的,城西张员外家催问那对紫檀顶箱柜…”小学徒阿福缩着脖子,声音细若蚊蚋,生怕点燃了掌柜心头的焦躁。
“催催催!拿什么给他?拿我脑袋去当柴火烧吗?”陈乐天猛地直起身,声音拔高,带着一股煤二代特有的、被逼到绝境的蛮横,“告诉他,没料!爱等不等!什么‘限量版’,限个屁!再找不到上等紫檀大料,老子这金字招牌就得砸手里,改行卖煤渣得了!”他烦躁地抓了抓梳得油亮的发髻,昂贵的杭绸直裰也压不住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火气。他爹陈文强在城南捣鼓煤渣炉子风生水起,他却在这“高端市场”卡了脖子。这几个月靠着“限量”、“私人订制”、“纯手工打造”这些从现代带货主播那儿学来的词儿,加上紫檀木料本身的稀缺,确实让他声名鹊起,订单雪花般飞来,银子流水般淌进。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京中及周边稍好点的紫檀木料几乎被他扫荡一空,新料难寻,如今仓库彻底见了底。那些付了定金的订单像一张张催命符,悬在头顶。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在古代玩“饥饿营销”,是真的会把自己饿死的。
“掌柜的!掌柜的!”另一个小学徒阿禄连滚带爬地从门外冲进来,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劈了叉,“来…来大人物了!外头…外头停着青呢大轿!是…是怡亲王府的徽记!”
陈乐天心头猛地一跳,像被重锤擂了一下。怡亲王府?十三爷允祥的府邸?那可是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存在!他强压下翻涌的惊疑,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整了整衣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快步迎出门外。
店门外,一辆规制森严的青呢大轿稳稳停着,轿夫肃立无声。一个穿着深青色绸缎袍子、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人,正背着手,打量着店铺的招牌。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衣着体面、面无表情的长随,那通身的气派,带着王府特有的、拒人千里的矜贵与压迫感。
“小人陈乐天,不知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陈乐天脸上瞬间堆起十二分的热情笑容,学着看来的礼节,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放得极低,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王府来人的意图。
那中年人——王府管家赵福,目光淡淡扫过陈乐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并未立刻叫他起身。陈乐天躬着腰,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只能看到对方一尘不染的皂靴鞋尖。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每一秒都格外漫长。终于,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谢管家大人!”陈乐天直起身,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脸上笑容不变,侧身引手,“小店鄙陋,大人请里面奉茶。”
赵福微微颔首,抬步进店,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略显空旷的铺面和那几件半成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落座后,阿福战战兢兢奉上店里最好的雨前龙井。赵福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陈乐天心上:
“听闻陈掌柜手艺精湛,尤擅紫檀。府上老太妃素喜紫檀,欲为小佛堂定制全套供案、经柜、佛龛、香几,另加一对顶箱大柜,置于正院花厅。”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陈乐天,“用料需极上等金星紫檀,纹理须均匀细密,金星饱满如金砂铺地。所有部件,一木连做,不得拼接。卯榫严丝合缝,雕工需清雅流畅,不得有半分匠气。”
陈乐天听得心头发紧。金星紫檀已是紫檀中的极品,要求“金星饱满如金砂铺地”更是苛刻到极致。一木连做意味着需要难以想象的大料!他手里那点边角料,连个像样的抽屉都做不出来!
赵福仿佛没看到他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道:“工期,两月。误期…”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寒意森森,“误期则非但工钱全无,掌柜你这招牌,怕也留不住了。”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却重逾千斤,压得陈乐天几乎喘不过气。王府的怒火,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商人,如何承受得起?
“至于工价,”赵福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王府自有规制,不会亏待于你。定金,五百两。”他示意了一下,身后长随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五百两定金!这几乎是寻常富贵人家全套家具的总价了!巨大的诱惑与致命的威胁,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陈乐天吞噬。接下,是通天大道,也可能是万丈深渊。拒绝?他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仓库的虚空,订单的压力,王府的威压,此刻全部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他。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清醒。赌!必须赌!赌自己能找到料!赌自己能按时完成!赌赢了,一步登天;赌输了…他不敢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最自信的笑容,对着赵福深深一揖:“承蒙王府老太妃抬爱,管家大人信任!此乃小店天大的造化!小人陈乐天,必倾尽心血,殚精竭虑,以最上等金星紫檀,最精湛手艺,按时、按质、按量,为老太妃奉上满意之作!若有半分差池,甘受任何责罚!”声音铿锵,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赵福审视着他眼中那股豁出去的狠劲和强装的镇定,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算得上满意的神色:“好。陈掌柜是爽快人。契约在此,签字画押吧。王府的规矩,一丝一毫,都错不得。”长随立刻将一份早已备好的契书展开在陈乐天面前。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和苛刻的要求,陈乐天心头狂跳,手指微颤,但他知道,此刻已无退路。他拿起笔,蘸满墨汁,在落款处,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鲜红的手印。一笔落下,千斤重担已扛在肩头。
王府的轿子刚消失在街角,陈乐天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焦虑。五百两银票沉甸甸地揣在怀里,却像烙铁般烫人。
“阿福!阿禄!”他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亢奋,“关门!立刻给我关门歇业!挂出牌子,‘东主有事,暂停接单’!放出风去,乐天木作接下王府大单,需闭门精工,非王府订单,一概延期!”他必须制造一种神秘而高端的氛围,这是“饥饿营销”的变种——资源极度匮乏下的孤注一掷。
两个学徒被他这阵仗吓得一哆嗦,连忙手忙脚乱地去关门上板。
陈乐天把自己关在后院的小房间里,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他铺开一张粗糙的京城及周边地图,用炭笔在上面疯狂地圈点,嘴里念念有词:“通州码头…前两天好像听漕帮的人提过一嘴,有批南洋新到的硬木?大兴那个专收旧料的‘破烂王’李老抠…他库底子说不定藏着点压箱底的货!还有西山…西山皇木厂流出来的残次料!”他必须和时间赛跑,用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足够的大料!
接下来的日子,陈乐天化身成不知疲倦的陀螺。他穿着不起眼的旧布衫,揣着大把的银票,一头扎进了京城木材行的灰色地带。
通州码头,鱼龙混杂,咸腥的河风裹挟着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他在堆积如山的普通硬木中艰难穿行,忍受着码头力工和掮客们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金星紫檀?还要大料?”一个满口黄牙的掮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嗤笑道,“陈掌柜,您莫不是接了皇差?这玩意儿,有价无市!前些年宫里造办处搜刮过一遍,市面上早绝迹了!您要有门路,去西山皇木厂外头蹲着,兴许能捡点宫里瞧不上的‘渣渣’!”
陈乐天的心沉了沉,但脸上笑容不变,悄悄塞过去一小锭银子:“老哥消息灵通,帮小弟多留意着,若有风吹草动,不论大小,必有重谢!”
在大兴“破烂王”李老抠那个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库房里,陈乐天几乎是在垃圾堆里淘宝。李老抠捻着山羊胡,眯着小眼睛,看着陈乐天在堆积如山的旧木料里翻找,慢悠悠道:“陈掌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府的活儿,是荣耀也是火坑。老朽这儿…倒是有几块压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料,颜色发乌,品相嘛…嘿嘿,就看陈掌柜识不识货,舍不舍得出价了。”他指着一堆蒙着厚厚灰尘、毫不起眼的深色木头。
陈乐天扑过去,不顾脏污,用袖子使劲擦开一片,又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这是他穿越时兜里唯一留下的现代物品),凑近了仔细看。当那细密如牛毛的纹路和其间若隐若现、细小如尘却异常璀璨的金星在放大镜下显现时,他心头狂喜,几乎要叫出来!这正是顶级的金星紫檀老料!岁月沉淀,颜色深沉内敛,金星却愈发璀璨!他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开始与李老抠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价格拉锯战。最终,以远超市场价、几乎掏空他一半定金的天价,拿下了这几块被遗忘的珍宝。
西山皇木厂外围,戒备森严。陈乐天不敢靠近,只能在外围徘徊,重金贿赂那些能接触到内里消息的小吏或采买杂役。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只换来一些模糊的信息和几块品相尚可但尺寸不足的边角料。然而,就在他几乎绝望时,一个收了重金的采买小头目,在一个深夜,鬼鬼祟祟地给他带来了一块惊人的木料——一截粗壮异常的紫檀木芯!虽然表面有些许风裂和虫眼,但内里的质地和金星分布堪称绝品!更重要的是,它的尺寸,恰好能做佛龛的主料!
“这是…宫里造办处挑剩下的‘废料’,”小头目压低声音,眼神闪烁,“风险太大,您得加钱!而且,出了事,与我无关!”
陈乐天看着这块足以解决核心难题的木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加!要多少,我给!”又是一笔巨款付出。捧着这块沉甸甸、带着隐秘风险却也是救命稻草的木料,陈乐天的手都在抖。他深知,这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料,终于七拼八凑,勉强凑齐了!虽然品质、颜色略有差异,但已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陈乐天立刻投入了疯狂的赶工。整个后院作坊灯火彻夜不息,锯木声、刨凿声、雕琢声连绵不断。他亲自坐镇,赤膊上阵,双眼熬得通红,指挥着雇来的几个手艺最好的老匠人,严格按照他的要求操作。
“这里!这里的榫卯必须做到‘严丝合缝’!塞不进一张纸才算合格!”他指着图纸,声音嘶哑,“雕花!线条要活!要‘清雅’!不能像暴发户似的堆砌!懂不懂什么叫‘留白’?什么叫‘意境’?”他把自己对现代简约美学的理解,强行灌输给这些习惯了繁复雕工的匠人。
“还有这个!”他拿起一块精心雕刻着卷草纹的铜片,边缘被打磨成独特的波浪形,“看到没?这是我设计的‘乐天’防伪标识!每件大件家具的不显眼处,都给我镶嵌进去!要隐蔽,但又能被找到!以后这就是咱们的牌子!王府用了都说好,别人想仿都仿不了!”这招“品牌防伪”,是他从现代奢侈品学来的精髓。
匠人们被他层出不穷的新奇要求和近乎苛刻的标准折磨得苦不堪言,但看着东家熬得比他们还狠,工钱也给得足,也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干。一件件家具的雏形,在飞溅的木屑和弥漫的松香、汗味中,渐渐显现出非凡的轮廓与气韵。陈乐天抚摸着那光滑如镜、金星闪耀的紫檀表面,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曙光在即的笑容。熬过去!只要熬过这最后几天,完成打磨上蜡,按时交货,他陈乐天,就真正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交货前夜,万籁俱寂。距离王府要求的时辰,只剩下最后的六个时辰。所有家具已近乎完成,只待最后一遍精细打磨和上蜡保养,便可焕发出最夺目的光彩。作坊里灯火依旧通明,但匠人们已被陈乐天强行赶去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早的冲刺。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劳作,他自己也已到了强弩之末,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独自一人,留在弥漫着浓郁木香和蜡味的作坊里,进行着最后一次整体巡检。
手指拂过佛龛顶部的精妙雕花,光滑温润;检查顶箱柜那严丝合缝的榫卯,纹丝不动;镶嵌在经柜内侧隐蔽处的波浪形铜质“乐天”标识,泛着幽微的光泽。一切都近乎完美。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些天积压的所有疲惫和压力都吐出去。成了!终于成了!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王府的赏赐,看到“乐天木作”的金字招牌在京城熠熠生辉,看到一家人团聚时父亲和弟妹们惊讶赞叹的目光…
然而,这难得的片刻松弛,被一股莫名的不安骤然打破。
太安静了。
作坊外本该有值夜伙计巡逻的脚步声,此刻却消失无踪。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爬过后背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了上来。他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缩紧!不对!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不该有的…生人的气味?一丝淡淡的、劣质烟草混合着汗酸的味道,极其微弱,却像针一样刺入他过度紧张的神经。
他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贴着墙壁,挪向通往后面临时库房的窄门。库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死寂得可怕。白天还堆得满满当当、用油布仔细盖好的珍贵紫檀木料…此刻,库房里空空荡荡!只有地上残留着几道新鲜而凌乱的拖拽痕迹,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如同狰狞的伤口。
嗡——!
陈乐天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一股冰冷的血液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木料…他赌上全部身家性命、费尽千辛万苦才凑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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