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煤炉新生》
京师的秋雨,缠绵而阴冷,仿佛老天爷的怨气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湿气,从灰蒙蒙的天幕里倾泻下来,没完没了。雨水顺着陈文强暂居这间破败小院茅草屋檐的豁口淌下,形成一道浑浊的泥水线,滴滴答答,敲打在檐下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里。这单调、带着霉味儿的声响,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锯着陈文强紧绷的神经。
墙角,他那些曾短暂带来希望的“御寒神器”——一堆堆乌黑、湿透的煤渣,此刻更像是被遗忘的坟冢,沉默地堆叠着,散发着潮湿的土腥和隐约的硫磺气。雨水浸透了它们,让原本就粗粝松散的结构更加不堪,指头一捻,便化成一滩乌糟糟的烂泥。几个仅剩的苦力裹着单薄的破衣,瑟缩在唯一能勉强避雨的墙根下,眼神空洞地望着檐外灰茫茫的天空。一个年轻些的后生,肚子突然咕噜噜叫得山响,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投向院子中央那个架在几块石头上的破铁锅。锅里,浑浊的稀粥翻滚着可怜的气泡,米粒稀疏得能数清楚。
“陈老板…这点粥…不够塞牙缝啊。”一个年长些的苦力哑着嗓子,声音被雨声压得几乎听不见。他佝偻着背,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认命般的麻木。昨天,又有两个汉子扛不住这看不到头的清苦和肚皮的抗议,默默地卷起铺盖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陈文强没应声,只觉一股冰冷的浊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背对着众人,面朝着那堆在雨水中颓然瘫软的煤渣山,宽厚的肩膀绷得死紧。钱袋子早已干瘪得只剩一层皮,前几日靠典当最后一件体面袍子换来的铜板,也在这无情的秋雨和饥饿的消耗中见了底。更糟的是,前街那个杂货铺的刘掌柜,昨日差了个伙计来,话里话外透着威胁,说再敢把那些“晦气的煤渣子”堆在门口影响他生意,就报官!显然是那个煤行王扒皮在背后使的绊子。
怎么办?难道真带着这几个忠心耿耿跟着自己啃窝头、喝稀粥的兄弟,去城门口跟真正的叫花子抢地盘?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了下去。他陈文强在二十一世纪的地层深处掘出过滚滚乌金,缔造过偌大的产业,难道在这三百年前的泥潭里,就要被一堆湿透的煤渣和一盆照得见人影的稀饭彻底淹死?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堆湿漉漉、毫无生气的黑色废料上,雨水冲刷着它们的表面,带走细碎的煤末,留下更深的污浊。那黑色,沉滞,冰冷,死气沉沉。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星,骤然在他记忆的矿井深处爆燃开来!
那是故乡,晋省深处,巨大的竖井之下。幽暗潮湿的巷道,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浓烈的煤尘味和岩石的土腥。巨大的液压支柱撑起地壳的压力,矿灯的光柱刺破黑暗,切割出工友们沾满煤灰、汗流浃背的身影。最深处,那采煤工作面上,被切割下来的巨大煤块边缘,常常有暗红色的火苗在无声地舔舐着空气,那是煤层深处涌出的瓦斯被点燃,形成一片危险却壮观的燃烧带!工人们必须极其小心地处理,有时甚至需要封闭工作面。那火,带着毁灭的气息,却又蕴含着最原始、最磅礴的能量——那是煤在燃烧!是蕴藏了亿万年太阳精魂的黑色石头,在释放它狂暴的生命力!
不是煤渣无用,是它没有找到真正燃烧的炉膛!
一个近乎癫狂的念头,如同那道矿井深处的火光,猛地撕裂了陈文强被雨水和困境浸透的混沌意识!这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猛烈,带着灼人的热度,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让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之大带起一阵风,把檐下破盆里的积水都溅出来几滴。墙根下几个苦力被他脸上骤然迸发的异样神采吓了一跳,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兴奋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铁头!”陈文强的声音嘶哑,却像绷紧的弓弦,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穿透了淅沥的雨声,“去!去把老铁匠张师傅请来!跑着去!就说有天大的急事!要打东西!工钱…工钱先欠着,回头加倍!”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着院门的方向,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被叫做铁头的年轻后生愣了一下,看着陈文强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哎!”,猛地从墙根窜起,也顾不上找顶破斗笠,一头扎进了迷蒙的雨帘里,脚步声啪嗒啪嗒,迅速远去。
剩下的苦力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年长的汉子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您这是要打啥?咱…咱可没铜钱了…”他瞥了一眼那锅稀粥,意思再明白不过。
陈文强根本没回头,他已经几步冲到了那堆湿漉漉的煤渣前,全然不顾肮脏的泥水浸透了他的破布鞋和裤脚。他蹲下身,伸出粗糙的大手,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奈地触摸,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索。他抓起一大把湿煤渣,在掌心用力揉捏、挤压,感受着那冰冷粘稠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颗粒感。水从他指缝间不断渗出,滴落在地上。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仿佛穿透了这堆废物的表象,看到了某种被深埋的宝藏。
“铜钱?有了它,还愁铜钱?!”他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煤渣…不是废物!是没烧透的宝!是火种!懂吗?是火种!”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湿漉漉的煤渣从指缝里被挤出,滴落泥地。
老铁匠张师傅是被铁头连拖带拽弄来的,嘴里还骂骂咧咧:“…催命啊!淋着雨…啥天大的事?打铁能当饭吃?”他矮壮敦实,一张脸被炉火熏烤得黝黑发亮,腰间围着油腻的皮围裙。当他被拉进这破败的小院,看到墙角那堆乌黑湿透的煤渣和锅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满是狐疑和不耐烦。
陈文强却像见了救星,一个箭步冲上去,也顾不上客套,一把抓住张师傅粗壮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对方“哎呦”了一声。
“张师傅!救命的买卖!”陈文强的眼睛亮得吓人,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要打炉子!不一样的炉子!要快!要厚实!铁的!钱先欠着,成了,我给您打一个纯铜的暖手炉!”
“炉子?”张师傅挣开他的手,上下打量这个浑身湿透、眼神狂热的汉子,又看看那堆煤渣,嗤笑一声,“陈老板,您莫不是饿昏了头?这破煤渣,连个火星都蹦不出来,你要打炉子烧它?给灶王爷上供还嫌寒碜呢!”他转身作势要走,“老汉我还得回去打锄头,没工夫陪你发疯。”
“张师傅!”陈文强急了,猛地横跨一步拦住他,声音斩钉截铁,“您信我一次!就一次!这炉子要是烧不起来,我陈文强给您当牛做马还债!要是烧起来了,它就是咱们的活路!是金山银山的钥匙!”
他的急切和那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儿,终于让张师傅停住了脚步。老铁匠浑浊的眼睛盯着陈文强看了半晌,又瞟了一眼墙根下那几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苦力汉子,最后目光落回那堆煤渣上。他撇了撇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重重哼了一声:“行!老汉我今天就看看,你这‘金山银山的钥匙’是个啥妖孽!先说好,料钱工钱,一个子儿不能少!打啥样的炉子?赶紧画样子!”
接下来的大半天,这破败的小院成了热火朝天的工坊。雨还在下,寒意更重,但院子里的气氛却截然不同。炉火被张师傅重新引燃,简陋的炭炉喷吐着灼人的气息,驱散着周围的湿冷。铁砧被摆到院中唯一能避雨的棚子下,沉重的铁锤敲打赤红铁块的“叮当”声,带着一种原始的、充满力量的节奏,压过了恼人的雨声,成了小院的主旋律。
陈文强完全变了个人。他不再是那个为几文钱愁眉苦脸的落魄老板,仿佛又回到了他发迹前,亲自在矿上盯着设备改造时的状态。他卷着袖子,裤腿高高挽起,露着沾满煤灰泥浆的小腿,围着张师傅和那几块烧红的铁料团团转,嘴里蹦出一连串让老铁匠和苦力们都瞠目结舌的词语。
“张师傅!这里!炉膛要深!对,再深一寸半!直径可以收窄点…对!这叫‘燃烧室容积’,容积大了才能烧得透!”他指着铁皮桶内部比划着,手指几乎要戳到滚烫的铁皮上。
“通风!通风是关键!不能只靠炉门!”他拿起一根废弃的铁钎,在炉体靠近底部的位置用力一点,“这里,还有对面!开孔!开一圈!对,这叫‘一次进风口’!空气从底下往上顶,才能把火烧旺!”
老铁匠张师傅听得直翻白眼,手上铁锤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叮叮当当,火星四溅。“啥…啥空?啥容鸡(积)?老汉我打了半辈子铁,炉子没做过一千也有八百,都是上面开口下面透风,哪有你这么多弯弯绕!”他嘴里抱怨着,动作却丝毫没停,按照陈文强指点的位置,用凿子精准地在烧红的铁桶壁上凿出几个均匀的小孔。
“一次进风?”铁头在旁边帮忙拉风箱,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老板,那还有‘二次’不成?”
“聪明!”陈文强猛地一拍大腿,眼睛放光,溅起一片泥点,“一次风从底下进,是保命的!二次风,”他手指猛地向上,指向炉膛上方靠近炉口的位置,“在这里!再开一圈小孔!让冷空气贴着炉膛壁进去!这叫…这叫‘空气分级燃烧’!懂不动?冷空气裹着热烟气,搅和起来,把没烧完的黑烟、煤渣里剩下的那点宝贝‘挥发分’,再给它烧一遍!烧得透透的!烟就少了!火就更猛!更热!”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仿佛那炉子里已经腾起了他想象中的熊熊烈焰。
周围的苦力们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老板说的每个词都新鲜又带着一股子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张师傅虽然依旧骂骂咧咧“花里胡哨”,但看着陈文强那副成竹在胸、指点江山的模样,凿子下二次进风孔的位置却凿得格外精准。铁锤敲击,凿子啃噬着灼热的铁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陈文强亲自上手,用一根磨尖的铁棍在炉体内部小心翼翼地刻画着几道浅浅的、螺旋向上的凹槽。他干得极其专注,额头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
“这又是弄啥?”张师傅喘着粗气问,炉火映着他黝黑脸上亮晶晶的汗珠。
“扰流!”陈文强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让气流在里面多转几个圈!多待一会儿!烧得更干净!”
时间在铁锤的敲打、炉火的呼啸和淅沥的雨声中流逝。当最后一个部件——一块厚实的、带着精巧搭扣的铁皮炉盖——被张师傅“哐当”一声砸在铁砧上定型时,小院里已经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造型奇特的铁皮炉子矗立在众人面前。它比寻常的炭盆炉更高,炉膛深陷,炉壁厚实,上下两圈小孔排列整齐,炉盖严丝合缝。雨水落在它冰冷的铁皮外壳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腾起一丝白气。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屏住呼吸。空气里只剩下雨声和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轻响。紧张和期待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这个破败的小院。成败,在此一举。
陈文强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雨水和煤尘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冰凉中带着一丝铁锈的腥甜。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沉重的炉盖。铁头立刻递过来几块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尚有余温的木炭,作为引火的火种。陈文强将它们仔细地铺在炉膛底部。接着,是他亲手用湿煤渣混合了一点黄泥捏成的、拳头大小的煤饼。他捏得很用力,确保煤饼结构紧密,不会轻易被气流吹散。
火折子“噗”地亮起微弱的火苗,凑近引火的木炭。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木材特有的焦香。木炭的边缘开始发红,贪婪地吞噬着氧气。陈文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点微弱的红芒。他拿起旁边一根空心的竹管,凑近炉子底部那圈一次进风口,用尽全力,平稳而悠长地吹气!
呼——!
一股强劲的气流猛地灌入炉膛!刹那间,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那几点原本只是缓慢发红的木炭,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带着欢快的“噼啪”声,贪婪地舔舐着上方湿煤渣捏成的煤饼!
“着了!着了!”铁头激动地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陈文强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吹气的动作更加沉稳有力。他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炉膛上方靠近炉口的那一圈二次进风口。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
只见煤饼表面迅速被高温烤干、点燃,暗红色的火苗稳定地覆盖了它的表层。然而,预想中那种浓烟滚滚、气味刺鼻的景象并未出现。一股股带着灼热气息的青烟刚刚从煤饼缝隙中冒出,上升至炉膛上半部,恰好被从二次进风口吸入的、贴着炉壁旋转进入的冷空气所包裹、切割、卷吸!冷热气流激烈地碰撞、搅拌!如同陈文强所构想的那样,一场肉眼看不见的、发生在狭小炉膛内的微型风暴!
那些本该逸散为呛人黑烟的、尚未完全燃烧的可燃气体和煤焦油颗粒,在这股精心设计的气流裹挟下,被强行拉回高温的核心区域!
轰!
炉膛深处,仿佛有一颗微型的太阳被点燃了!一道炫目得令人不敢直视的青白色火焰,如同觉醒的精灵,猛地从煤饼的核心喷射而出!它不再是木炭燃烧那种温吞的金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纯净而炽烈的青蓝!焰心锐利如剑,边缘跳跃着白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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