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会议结束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案情的千头万绪依旧盘桓在心头。韩鹏没急着回市局,而是跟着赵东来去了他在省厅的办公室。
“啧,”韩鹏一进门就四下打量,毫不客气地瘫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发出舒服的喟叹,“还是你这儿宽敞亮堂,我这市局局长的办公室跟你这一比,跟鸽子笼似的。”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道,试图驱散一些案件带来的沉闷。
赵东来正弯腰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罐,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笑骂:“得了吧你,少在这儿哭穷。谁不知道你们市局刚批了经费装修?我这办公室都多少年的老样子了,也就占了个楼层高的便宜。”他熟练地泡上两杯茶,清雅的茶香渐渐弥漫开来。
“楼层高视野好嘛,”韩鹏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调侃道,“方便赵厅长运筹帷幄,俯瞰我们这些在一线跑断腿的。”
“滚蛋!”赵东来笑骂,在他对面坐下,“说得好像你没在省厅待过似的。怎么,怀念了?想调回来?”
“别,”韩鹏立刻摆手,“我还是在市局待着自在,跟基层近,案子也来得直接。在你这儿,整天文山会海的,憋得慌。”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打趣,暂时将化工厂火灾的阴霾抛在脑后,赵东来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起身走过去拿起一看,脸色稍微正经了些,对韩鹏做了个“高书记”的口型,然后接起了电话。
“育良书记。”赵东来语气恭敬。
“东来啊,”高育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带着一贯的沉稳,“化工厂那个案子,进展怎么样了?我听说你们刚开了联合会议?”
“是,书记,我们刚和市局的同志一起梳理了一下情况,有了些新的突破……”赵东来正准备在电话里简要汇报,却被高育良打断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高育良说道,“你直接来家里一趟吧,当面说。刚开完会,韩鹏那小子是不是也在你那儿?”
赵东来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正竖着耳朵听的韩鹏,应道:“是,他就在我对面。”
“那正好,让他一块儿来。这个点儿了,你们俩也别折腾着去找地方吃饭了,一起来家里凑合一顿,你小姨今天正好炖了汤。”高育良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长辈式的关怀。
“这……太打扰您和吴老师了吧?”赵东来有些迟疑。
“有什么打扰的,添两双筷子的事。赶紧的,等你们。”高育良说完,便挂了电话。
赵东来放下手机,看向韩鹏,耸了耸肩:“得,蹭饭去吧。高书记叫我们去家里,边吃边聊案子。”
韩鹏倒是不客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正好,省得我回去泡面了。师母炖的汤,那可是有日子没喝到了。”
两人驱车来到省委家属院高育良的家。吴惠芬开门,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东来,小鹏,快进来,老高在书房等你们呢。菜马上就好。”
在书房里,韩鹏和赵东来言简意赅地向高育良汇报了最新的案情进展,重点说明了王海荣贼喊捉贼、利用房租转移赃款,以及江灵神秘失踪可能面临的危险。
高育良听得十分仔细,不时提问,眉头紧锁:“这个王海荣,是个角色啊。背后肯定还有人,要抓紧,尤其是那个江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是关键。”
正说着,吴惠芬在外面招呼吃饭了。三人移步餐厅,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样精致的家常菜,中间放着一大钵热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香气四溢。
“快来坐,趁热吃。”吴惠芬笑着安排座位。几人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动筷子,房门锁孔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随后门被推开,陆亦可提着包走了进来。
她显然没料到屋里有客人,更没料到客人是赵东来和韩鹏,脚步在玄关处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换上拖鞋走了进来。
“小姨,小姨夫。”她先跟吴惠芬和高育良打了招呼,然后目光掠过赵东来,最后在韩鹏脸上停留了不足半秒,便自然地移开,仿佛他们只是两个寻常的客人。“赵……东来,韩鹏。”她打了个招呼,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吴惠芬连忙笑着解释:“是我叫亦可来的,想着今天周五,明天不用上班,一起吃个饭热闹点。快,亦可,去洗手吃饭。”
陆亦可点点头,放下包去了洗手间。
餐桌上,气氛因为陆亦可的加入,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大家动筷吃饭,高育良喝了口汤,像是想起什么,看向赵东来和陆亦可,语气随和地问道:“东来,亦可,这眼看着没几个月就过年了,你们这证也领了,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有没有个章程?”
这个问题抛出来,餐桌上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赵东来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陆亦可,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当然是希望能给陆亦可一个正式、圆满的婚礼,向所有人宣告他们的关系。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陆亦可身上。
陆亦可正夹了一筷子米饭送入口中,闻言,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咽下之后,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语气淡然地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太忙了,没空折腾。不打算办了,反正证已经领了,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了,形式不重要。”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赵东来眼底那丝期待的光,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下去。他默默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理解她工作忙,也尊重她的决定,但内心深处,终究是有一份遗憾。
他希望能有一个仪式,见证他们的结合,让他觉得,他们是真正开启了新的生活,而不是……仅仅在法律条文上多了个名字。他甚至有些自卑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有过一段婚姻,所以在她心里,他们的结合并不值得大肆庆祝?或者说,在她心里,他们的关系,始终更像是一种基于合适而非浓烈情感的……搭伙过日子?
韩鹏坐在对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太了解陆亦可了,了解她那份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执拗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失落。她这样的态度,与其说是洒脱,不如说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回避和“将就”。
她并没有完全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甚至可能并不觉得这段婚姻有多么值得炫耀和庆祝。
看到这里,韩鹏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如果当年……是不是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但他立刻压下了这个念头,这是她的选择,她的生活,他无权,也不应该介入。
而高育良和吴惠芬对视一眼,作为长辈,他们自然是希望看到小辈们和和美美,有个热热闹闹的婚礼。他们不太理解陆亦可这种近乎“消极”的态度,觉得领了证就是一家人了,办个婚礼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但看陆亦可态度坚决,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吴惠芬只好打着圆场:“也是,你们工作都忙,现在年轻人想法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怎么舒服怎么来,也挺好。”
这顿饭的后半段,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却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了。
回程的路上,赵东来开车,陆亦可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的街景,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赵东来几次想找点话题,但看到她疏离的侧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感觉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她能在他生死未卜时紧张到划伤手而不自知,说明她是在乎他的,可为什么在谈及婚姻的形式时,又显得如此……淡漠?这种矛盾让他困惑,也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想,在她心里,他赵东来,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位置?是不是真的只是到了一个年纪,找一个还算合适的人,完成人生的一个步骤?
而陆亦可,看着窗外,脑海里或许也是一片纷乱。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可能伤了赵东来的心,但她真的提不起兴致去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她对婚姻本身就没有太多浪漫的幻想,和赵东来在一起,有温情,有关怀,但似乎总缺少了一点让她不顾一切的冲动。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答应和他结婚,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累了,或者是对过去的一种告别?
韩鹏则自己开车回了市局。他需要一些工作来让自己静一静。高育良家那顿饭,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许多他不想深究的情绪。他有些惋惜陆亦可的状态,但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些念头抛开。
那是她和赵东来之间需要磨合和解决的问题,他一个外人,一个前任,最好的位置就是远远看着,不打扰。
回到市局办公楼,已是华灯初上,大部分科室都熄了灯,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他走到自己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走廊里静悄悄的。快到门口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办公室门外,似乎是在等他。
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加班加得眼花了,直到那个身影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是穆清。
“穆主任?”韩鹏着实感到意外,快步走上前,“你怎么在这儿?省厅那边有事?”他下意识以为她是为公事从省厅过来的。
穆清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公文,递到韩鹏面前。
“韩局,不是省厅的事。是调令。”她微笑着说,眼睛亮晶晶的,“从今天起,我就是咱们京州市公安局宣传处的新任主任了,以后就在您手下干活儿了,请多关照。”
韩鹏更惊讶了,他接过调令快速浏览了一遍,确认无误,抬头看着穆清,还是有些不解:“不是……这,赵厅没跟我说啊?我知道这两天省厅要分个人过来充实宣传力量,但没说是你呀?”
穆清狡黠地眨了眨眼,解释道:“就是个小小的人事调动嘛,赵厅本来是说下周一正式报道再跟您说的。我这不是……怕周一人多事杂,想着今天周五,提前过来熟悉熟悉环境,顺便看看能不能碰到您,当面报个到嘛。”她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小的“预谋得逞”的得意。
韩鹏看着她这副充满干劲儿又有点小机灵的样子,不由得也被感染了,刚才在心头的些许阴霾仿佛被驱散了一些。他笑着摇了摇头,拿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行啊你,穆清同志,这就开始搞‘突然袭击’了?进来吧,正好,我这刚被高书记喂饱了回来,需要消化消化,陪你聊聊,也算给你提前上岗做个预热。”
穆清笑嘻嘻地跟着他走进办公室:“那就谢谢韩局给机会啦!保证不耽误您太多时间!”
办公室里,灯光亮起,与窗外沉沉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楼外,赵东来的车缓缓驶入小区,车内的沉默依旧在蔓延。同一个夜晚,不同的人,怀着不同的心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案件的迷雾尚未散去,生活的波澜也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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