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那顿食不知味、暗流汹涌的晚餐,像一块难以消化的石头,噎在每个人的喉咙里。而在同一片京州的夜空下,距离军区大院十几公里外的京州市公安局,气氛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紧绷与松弛并存的矛盾感。
已是晚上八点多,大部分科室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黑暗中警惕的眼睛。而在其中一间并不起眼,门口只简单挂着“一一七案办公室”铭牌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市公安局长赵东来,没坐在他那间宽敞气派的局长办公室里,反而窝在这间临时征用的、堆满了卷宗和白板的案件分析室里。他脱下了常穿的警服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浅蓝色衬衫,领口松开了第一颗扣子,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正用手指点着办公桌上并排摆放的三部手机——一部黑色的工作机,一部银色的私人手机,还有一部看起来更老旧的备用机——它们此刻屏幕漆黑,整齐地静默着,如同进入了某种庄严的休眠状态。
“这种时候啊,”赵东来对着坐在他对面单人沙发上的陆亦可说道,嘴角噙着一丝狡黠而又无奈的笑意,“我当然要躲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我。”
陆亦可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检察蓝制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脸上带着些许奔波后的疲惫,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清澈有神,此刻正略带调侃地看着赵东来和他那排“阵亡”的手机。
“赵局长这是故意跟人家玩捉迷藏呢?”陆亦可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了一口里面早已凉透的茶水,语气不紧不慢。
赵东来闻言,脸上的无奈更深了些,他摊了摊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烦躁:“我是怕啊!怕有人找我捞人!电话一响,张口就是‘东来啊,有个小老弟……’,你说我怎么办?接,违反原则;不接,得罪人。干脆,物理隔绝,一了百了。”
他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谨慎地向外望了望,确认楼下没有不该出现的车辆,才继续道:“今天的行动,说白了,就是我赵东来自己的意思。没跟太多人打招呼,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试一下这山水庄园的水,探一探它底下到底有多深!” 他收回目光,看向陆亦可,眼神里闪烁着刑警特有的、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光芒,“再者说了,这陈清泉,身为法院的副院长,中央三令五申,八项规定三令五申,他还敢顶风作案,跑去泡洋妞?这叫自作孽,不可活!撞到我枪口上,那就别怪我拿来当这颗问路的石子了。”
他这番话,说得既坦率又狡猾,既有为民除害的正气,也有官场博弈的算计。
陆亦可放下纸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带着一丝玩味,盯着赵东来:“哦?赵局长这么说,是已经锁定山水庄园了?”
赵东来走回办公桌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态,他从容地、甚至带着点“英雄所见略同”的得意,点了点头:“是啊。而且,巧了不是?和你们侯局长,算是不谋而合。”
他提到侯亮平,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陆亦可的顶头上司。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分量不轻的棋子,落在了两人之间无形的棋盘上,暗示着公安与检察系统在某个方向上的默契,也点明了今晚这场会面并非偶然。
话题似乎暂时告一段落,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作为背景音。紧张的行动之后,这种刻意营造的“失踪”状态,反而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松弛感。
赵东来似乎觉得这气氛过于严肃了些,他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略带混不吝的笑容,打破了沉默:“行了,正事说完一段落。来杯现磨咖啡吧?提提神。” 他走到角落的一个小柜子旁,拿出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手摇咖啡磨和一套简单的滤泡器具,炫耀似地拍了拍一个密封良好的金属罐子,“我这可是正宗的意大利咖啡豆,托朋友专门带的,保证跟你平时喝的速溶玩意儿不是一个次元的。”
陆亦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着赵东来这娴熟摆弄咖啡器具的样子,很难把他和那个在抓捕现场雷厉风行、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公安局长联系起来。她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喝杯赵局长的精品咖啡,轻松一下。”
“这就对了嘛!” 赵东来一边开始慢悠悠地磨着咖啡豆,房间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驱散了部分文件和灰尘的味道,他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说道,“让他们在外面紧张繁忙去,勾心斗角去,咱们躲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谈点……嗯,谈点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 陆亦可被这个词逗乐了,尤其是在这种语境下,从一个刚刚策划了一场针对性极强的突击行动的公安局长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荒诞的幽默感,“赵局,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听到‘风花雪月’四个字,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咖啡磨发出均匀的“咔嗒”声,豆子被碾碎的香气更加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赵东来呵呵直乐,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陆亦可,语气里带着点佯装的不满和自夸:“怎么就不真实了?啊?陆处长,你这是对我们政法干部有刻板印象!不知道我赵东来在系统内部是出了名的儒将吗?!”
他特意加重了“儒将”两个字,脸上那副“快夸我文武双全”的表情,让陆亦可彻底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在这插科打诨和咖啡的香气中,稍稍松弛了下来。
“行,儒将。”陆亦可从善如流地点头,配合着他的表演,“那不知赵儒将今日想谈哪里的风,哪里的雪,哪里的月和花呢?”
赵东来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滤纸,开始缓慢地注入热水,看着棕色的液体一点点滴落进下方的玻璃壶中,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专注着手上的动作,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直到一杯香气扑鼻的咖啡被端到陆亦可面前的临时茶几上,他自己也端着一杯,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才慢悠悠地开口:
“风,可以是窗外这京州夜风;花嘛……暂时没看见,不过我们陆处长比花好看;雪和月就更远了点。” 他呷了一口滚烫的咖啡,满足地眯起眼,“其实就是随便聊聊,换个脑子。老是案子案子的,人也容易僵化。你说是不是,陆处长?”
他的话语看似随意,甚至带着点撩拨,但眼神深处却依旧保持着清醒和审视。这杯咖啡,这场关于“风花雪月”的闲聊,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与信息交换?在这风暴已然掀起的夜晚,这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如同台风眼一般,暂时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静。而咖啡的醇香背后,弥漫的依旧是权力博弈与罪案调查的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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