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格物院的灯火次第亮起，将忙碌的人影投在窗纸上。连日的紧张与高压，让空气中都带上了一丝焦灼的味道。林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合上手中关于“燧发机构”密封问题的记录，对仍在埋头计算齿轮比的李志远道：“志远，时辰不早了，先回去歇息，明日再算。”
李志远抬起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却难掩兴奋：“部堂，就差一点！只要解决这漏气问题，击发成功率定能大增！”
“欲速则不达。”林琛语气温和却坚定，“身体垮了，什么都谈不上。回去。”
李志远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工具。
一旁的王启年也打了个哈欠，笑道：“部堂也早些休息，今日巡夜的护卫已经安排妥了，都是赵守正挑出来的可靠家丁。”
林琛点点头。自老吴那事之后，格物院的防卫明显加强了。
夜色渐深，喧嚣散去，只余下秋虫唧鸣。林琛并未立刻睡下，而是就着灯火，再次翻阅起那几份来自东南的密报，上面详细描述了倭寇所使用的火绳枪（铁炮）的形制与优劣。他的手指在“射速慢”、“惧风雨”等字眼上划过，脑中不断推演着燧发枪的改进方案。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的、瓦片松动的“喀啦”声，从屋顶传来。
不是野猫。
林琛动作一顿，吹熄了手边的灯火，身影无声地滑入书案旁的阴影里，手已按上了藏在袖中的一支短柄手铳（早期实验品，仅能单发）。
几乎在同时！
“咻！咻！”几声厉响，数支弩箭穿透窗纸，钉在他刚才坐着的椅背上！箭簇幽蓝，显然淬了毒！
“有刺客！”院中瞬间响起守夜家丁的厉喝与兵刃出鞘声！
“嘭！”房门被猛地撞开，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手中钢刀带着寒风，直劈向书案后的阴影！
“砰！”
一声沉闷却震耳的巨响在黑暗中炸开！火光一闪而逝！
冲在最前的刺客身形猛地一顿，胸口爆开一团血花，不敢置信地低头，旋即重重栽倒。
另一名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雷火”惊得动作一滞。就这瞬息之间，林琛已弃了发射后需重新装填的手铳，抄起桌上一柄用来镇纸的包钢短尺，格开劈来的刀锋，尺剑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保护部堂！”王启年的声音带着惊怒从门外传来，脚步声杂乱。
那刺客见事不可为，虚晃一刀，翻身便欲从窗口遁走。
“留下吧！”一声暴喝，如同炸雷！周大锤那铁塔般的身影竟不知何时堵在了窗口，他手中没有兵刃，只抡起平日打铁用的一柄沉重铁钳，带着恶风横扫而出！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刺客惨叫着被砸飞回来，撞在墙上，软软滑落。
院中的打斗声也迅速平息，潜入的数名刺客或被格杀，或被擒拿。
王启年提着滴血的剑冲进来，脸色煞白：“部堂！您没事吧？！”他看到地上那名胸口开洞的刺客和林琛手中犹冒青烟的短铳，瞳孔一缩。
“无妨。”林琛放下短尺，气息微促，但眼神冷静得可怕。他走到那名被周大锤打断腿的刺客面前，蹲下身，扯下其蒙面黑巾，露出一张陌生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谁派你来的？”林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刺客咬紧牙关，眼神怨毒。
王启年上前一步，剑尖抵住其咽喉：“说！”
“呸！”刺客啐出一口血沫。
林琛站起身，对王启年淡淡道：“搜身，查所有能查的线索。然后，”他瞥了一眼那名刺客，“连同外面那些活口，一并秘密送往北镇抚司，交给陆炳陆大人。就说，有宵小夜袭工部重地，意图刺杀朝廷命官，毁我大明重器，请陆大人……详加审问。”
王启年瞬间明了。交给锦衣卫，尤其是直接交给陆炳，此事便再也捂不住，必将直达天听！而且，陆炳与严党并非铁板一块……
“是！部堂！”王启年肃然应命。
……
次日清晨，西苑。
嘉靖帝看着陆炳呈上的报告，以及那几支淬毒弩箭和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带有特殊标记的银票（虽无法直接指向严府，却来自严家暗中控制的钱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好得很。”皇帝的声音冰寒，“朕的工部侍郎，朕亲口嘉许的格物院，夜里就闯进了刺客？用的还是军中毒弩？”
陆炳跪在下首，低头道：“臣已加派人手，暗中护卫林侍郎及格物院。据活口初步招认，乃是受人重金雇佣，但上线之人十分谨慎，未曾露面。不过……银票来源，正在追查。”
“查！给朕一查到底！”嘉靖帝猛地将报告摔在御案上，“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视朕的江山社稷如无物！”
他看向陆炳，眼神深邃：“陆卿，林琛……无恙否？”
“回陛下，林侍郎临危不乱，凭借一件……奇特的火器，手刃一贼，自身毫发无伤。”
“哦？”嘉靖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怒气稍缓，沉吟片刻，“传朕旨意，工部右侍郎林琛，宵小丧心病狂，惊扰爱卿，朕心甚怒。赐宫中金疮药一瓶，玉如意一柄，压惊。另，加派一队大汉将军，于格物院外值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臣，代林侍郎谢陛下隆恩！”陆炳叩首。
旨意传出，朝野再次震动。皇帝此举，无异于明白告诉所有人，林琛，他保定了！那队“大汉将军”（宫廷侍卫）就是最明显的护身符！
严府内，严世蕃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将心爱的玉貔貅狠狠砸在地上。
“废物！全是废物！非但没得手，反而打草惊蛇，让陆炳那条老狗插了手！皇帝还公然给他撑腰！”
幕僚战战兢兢：“东楼公，如今陆炳在查，我们是否要……”
“断！所有线都给我断干净！”严世蕃低吼道，独眼中闪烁着疯狂与不甘，“让他得意几天！等这风头过去……等我们找到那‘泰西火铳’的由头，或者等他格物院再出点别的‘意外’……我看他能躲过几次！”
格物院中，林琛抚摸着那柄温润的玉如意，看着院外新增的、盔明甲亮的宫廷侍卫，脸上并无多少喜色。
王启年低声道：“部堂，陛下此举，恩宠极重啊！”
林琛轻轻放下如意，目光投向严府方向：“恩宠，亦是枷锁。如今我们更是众矢之的。告诉周师傅和志远，燧发枪的进度，再快三分。”
他需要更快地，将知识的权杖，锻造成足以劈开一切阴谋的……雷霆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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