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天,文创园里的石榴终于熟透了。赵梅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些咧开嘴的果子,红籽像宝石似的露出来,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该摘了。”她说。
阿明搬来梯子,小芸在下面扶着。几个年轻学徒围在周围,仰着小脸看。阿明爬上梯子,手刚碰到一个石榴,果柄“啪”地断了,石榴直直掉下来。
“呀—”底下的人惊呼。
小芸眼疾手快,张开围裙一兜,稳稳接住。石榴在她围裙里滚了滚,露出里面饱满的籽粒。
大家都笑了。阿明在梯子上挠头:“这石榴急脾气。”
“像你。”赵梅在下面说。
一篮子石榴摘下来,摆在食堂的长桌上。红的、粉的、还有几个黄皮的,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大师傅拿来刀,一个个切开,籽粒倒进白瓷碗里,像倒出一碗碗红宝石。
“都尝尝。”林晚说,“咱们园子自己长的。”
阿明先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眼睛眯起来:“甜!”
小芸小心地拈起几颗,慢慢吃。招娣给赵梅剥了一小碗,推到面前。年轻学徒们嘻嘻哈哈地分着吃,籽粒沾在嘴角,像胭脂。
“明年多种几棵。”陆铮说,“种个石榴园。”
“种。”林晚点头,“种在东墙那边,二期工程留了地。”
吃过石榴,各忙各的。阿明带着几个学徒去染坊——今天要试新一缸染料,用的是前阵子从南方寄来的新植物样本。小芸去了绣坊,她接了个大订单,要给一部历史剧绣戏服,时间紧,任务重。
林晚在园区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传习室门口停下。招娣正在上课,今天讲的是“衣服的气韵”。黑板上写着八个字: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一件好衣服,不是死的。”招娣的声音透过门传出来,“它得跟着人活。人静,衣服要静;人动,衣服要动。怎么做到?看剪裁,看面料,看……”
林晚没进去,转身走了。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招娣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件衣服时的样子——那是个冬天,她们挤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招娣的手冻得通红,但眼睛亮得像星星。
现在,这双眼睛在照亮更多人。
中午吃饭时,阿明端着碗凑过来:“林老师,跟您商量个事。”
“说。”
“我想……带两个徒弟去南方待段时间。”阿明有些紧张,“那个广州的副总邀请我们去他厂里交流,说可以让我们用他们的实验室。”
林晚放下筷子:“多久?”
“三个月。”阿明赶紧补充,“就一个季度!去学学他们的现代工艺,也教教他们咱们的土法子。”
“小芸知道吗?”
“知道。”阿明脸有点红,“她说……她说她也有事要忙,接的那个戏服订单,得去剧组跟组。”
林晚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安静吃饭的小芸。两个年轻人,一个要去南方,一个要跟剧组,都在往外走。
“去吧。”她说,“记着常写信回来。”
“一定!”阿明眼睛亮了,“我把每天学的都记下来,回来教给大家!”
下午,林晚去了趟市里。工艺美术协会的申报材料需要补充,她送过去。会长不在,办事员是个年轻姑娘,接过材料时眼睛一亮:“您就是‘霓裳’的林老师?我们老师上课总提起您!”
“提起我什么?”
“说您给老手艺找了新活路。”姑娘很兴奋,“我毕业也想去做传统工艺,可家里不让,说没前途。要是早几年有‘霓裳’这样的地方就好了。”
林晚笑笑:“现在也不晚。”
从协会出来,她去老城区转了转。那家老裁缝铺还开着,但换了招牌——现在叫“传统剪裁工作室”。走进去,发现里面多了几个年轻人,正围着老师傅学盘扣。
“林老师!”老师傅看见她,放下手里的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路过,看看。”林晚环顾四周,“生意不错?”
“托您的福。”老师傅笑呵呵的,“自从跟文创园合作,来学手艺的年轻人多了。我现在带三个徒弟,都是美院毕业的。”
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男孩拿着件衣服过来:“师傅,这个肩线我总处理不好……”
老师傅接过衣服看了看:“料子太软,得加牵条。我教过你的,忘了?”
“没忘,就是……”
“就是手生。”老师傅拍拍他的肩,“多练。手艺这事,没捷径。”
林晚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放手”的不安忽然散了。火种已经撒出去,在不同的地方燃烧起来了。
回到文创园时,天色将晚。她在门口遇见陆铮,他刚从二期工地回来,身上沾着灰。
“怎么样?”她问。
“地基打好了。”陆铮拍拍衣服,“明年开春就能封顶。传承中心、宿舍、食堂、小展厅……都有了。”
两人并肩往园区里走。秋日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可以覆盖整条青石板路。
“阿明要去南方的事,你知道了吧?”林晚问。
“知道。”陆铮说,“小芸跟剧组的事,我也知道。”
“舍得吗?”
“舍不得。”陆铮很诚实,“但得舍。园子里的鸟,总有一天要往外飞。”
晚餐时,阿明正式宣布了要去南方的消息。饭桌上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七嘴八舌的叮嘱:
“南方湿热,带点痱子粉!”
“实验室的机器小心用,别弄坏了!”
“记得每天吃维生素!”
阿明一一应着,眼圈有点红。最后赵梅开口,只说了句:“染坊我给你留着。”
小芸的事是饭后才说的。她用手语慢慢解释:剧组在西北拍戏,要去三个月。导演希望刺绣能融入当地特色,她得去采风。
“一个人去?”招娣担心。
“有助理。”小芸比划,“剧组派的,也是女孩。”
招娣不说话了,只是给小芸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那顿饭吃得很久。天彻底黑透时,大家还在食堂坐着,说着,笑着。说到最后,不知谁起了头,唱起了老歌。先是小声哼,然后声音大起来,跑调的,忘词的,混在一起,却出奇地好听。
林晚和陆铮坐在角落,安静地听。窗外的月光很好,照得园区一片银白。
“还记得吗?”陆铮忽然说,“那年中秋,咱们在小院里,也是这么唱歌。”
“记得。”林晚靠在他肩上,“春妮唱得最大声,招娣害羞不敢唱,赵梅嫌我们吵……”
那些日子,像就在昨天,又像隔了一辈子。
歌停了,人散了。阿明送小芸回宿舍,两个年轻人在月光下慢慢走,背影靠得很近。招娣和赵梅结伴回去,两个老太太还在争论某个染料的配方。年轻学徒们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往宿舍楼跑。
林晚和陆铮最后离开食堂。大师傅在收拾厨房,水声哗哗的。
“明年,”陆铮说,“我想把园区开放日办成固定的。”
“好。”
“每月一次,让外面的人来看看,咱们在做什么。”
“好。”
“等二期建好了,我想请全国的老手艺人来交流。”
“好。”
陆铮停下脚步,看着她:“你怎么都说好?”
“因为你想的,都是该做的。”林晚微笑,“而且,现在有这么多人一起做,不怕做不好。”
他们走到那株石榴树下。果子已经摘完了,叶子开始泛黄。但枝干依然挺拔,在月光下投出遒劲的影子。
“这树真结实。”陆铮摸了摸树干。
“因为它根扎得深。”林晚说。
夜深了,园区的灯一盏盏熄灭。但染坊还亮着一一阿明在整理行装;绣坊还亮着一一小芸在准备采风的资料;传习室还亮着一一招娣在备明天的课。
林晚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些灯火。每盏灯下,都有一个正在成长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会像种子一样,被带到南方,带到西北,带到更远的地方。
她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这片园地,比如园地里的人,比如那些人心里燃烧着的、对手艺最纯粹的爱。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气息。而明天,太阳升起时,新的旅程又将开始。
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这大概就是他们这些年,最珍贵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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