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挂牌后的第五天，问题来了。
一大早，王婶就急匆匆地找到招娣：“招娣，你看这料子不对啊！”
招娣正在检查昨天完工的和服样衣，闻言快步走到裁剪区。王婶手里拿着一块真丝面料，边缘已经出现了细微的抽丝。
“这是第二批料子，”王婶忧心忡忡，“比第一批脆，下剪子就抽丝。”
招娣接过料子仔细查看，又对比了第一批的余料，眉头越皱越紧。确实，这批料子的织法更松散，经纬密度也不均匀。
“先停一下。”招娣当机立断，“这批料子全部检查一遍。”
检查结果令人沮丧——整整三匹料子都有同样的问题。这意味着已经下料裁剪的十几件和服都可能存在隐患。
工作室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可怎么办？”小柱子急得直搓手，“客商下周就要来验货了。”
春妮翻看着订单合同，脸色发白：“合同上写明了，延期交货要赔三倍定金。”
老师傅们围在一起，个个愁眉不展。
“要不...跟客商商量商量？”有人提议。
招娣摇头：“这是工作室接的第一个大单，不能开头就砸招牌。”
她拿起电话，打给供货的周同志。电话那头，周同志也很为难：“这批料子是日本客商指定的，说是他们国内的新工艺。我再想办法调货，但最快也要十天。”
十天，根本来不及。
挂掉电话，招娣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吴师傅呢？”
“师傅一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春妮答道。
招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那批有问题的料子前，仔细研究抽丝的规律。
“你们看，”她指着抽丝的地方，“虽然料子脆，但抽丝都是顺着经纬方向。如果我们改变裁剪角度呢？”
李师傅摇头：“和服讲究直丝裁剪，改角度就失了形。”
“那如果...”招娣沉思着，“我们在裁剪前先给料子做加固处理？”
王婶眼睛一亮：“用明矾水浸泡？那是老法子，能让料子挺括些。”
“试试看。”招娣立即决定。
说干就干。春妮去中药铺买明矾，小柱子准备大盆，招娣带着老师傅们重新研究裁剪方案。
然而试验结果并不理想。明矾水确实能让料子挺括，但也让真丝失去了原有的柔滑质感。客商要求的就是真丝的飘逸感，这个办法行不通。
下午三点，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吴师傅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个小布包，径直走到工作台前。
“师傅...”招娣迎上去，声音里带着自责，“料子出了问题，我...”
吴师傅摆摆手，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小瓷瓶，还有一卷泛黄的宣纸。
“这是老廖留下的。”吴师傅说。老廖是他年轻时认识的染坊老师傅，前年已经过世了。
他打开一个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兑水调成糊状，然后取来一块有问题的料子，在边缘轻轻涂抹。
“这是石花菜粉，”吴师傅一边操作一边解释，“老廖的独门秘方，固色防抽丝。”
神奇的是，经过处理的料子边缘果然不再抽丝，而且完全不影响真丝的质感。
大家都围过来看，啧啧称奇。
“师傅，您怎么知道...”招娣又惊又喜。
吴师傅淡淡地说：“做裁缝的，不能只会裁剪。料性、染法、后处理，都得懂。”
他展开那卷宣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面料问题的解决方法。
“老廖临走前给我的，”吴师傅摩挲着泛黄的纸页，“说别让这些老法子失传了。”
招娣郑重地接过宣纸，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危机解除，工作重新步入正轨。但招娣心里明白，这次是她考虑不周。作为负责人，她应该提前检验每批料子，而不是想当然地认为同一批订单的料子都一样。
晚饭后，招娣独自留在工作室，把这次教训详细记在笔记本上。
“在记什么？”
招娣抬头，看见吴师傅站在门口。
“师傅，我在反思。”招娣把笔记本推过去，“这次是我太冒失了。”
吴师傅扫了一眼笔记本，上面不仅记录了问题，还写了改进方案：建立原料检验制度、准备应急处理方案、学习面料知识...
“知道反思就好。”吴师傅在对面坐下，“记住，手艺人不光要会做活，更要会看料。好裁缝，三分手艺，七分眼力。”
招娣认真点头：“我记住了。”
“还有，”吴师傅顿了顿，“遇事不能自己硬扛。这么多老师傅在，要多问问。”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招娣心里一暖。师傅这是在教她，怎么做一个好的当家人。
第二天，招娣召开了全体会议。她把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也公布了自己拟定的改进方案。
“以后每批料子入库，都要经过三道检验。”招娣说，“王婶负责手感，李师傅负责看纹理，我最后确认。”
老师傅们纷纷点头。
“还有，”招娣拿出吴师傅给的那卷宣纸，“我想把这些老法子都整理出来，做成咱们工作室的工艺手册。”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赞同。老师傅们个个身怀绝技，谁都不愿意让手艺失传。
工作继续。有了石花菜粉的处理，料子问题解决了。但招娣并没有放松，她每天都要检查每一道工序，生怕再出纰漏。
第七天，日本客商准时前来验货。
当看到二十件做工精良的改良和服整齐陈列时，客商满意地点头。
“非常好！”通过翻译，客商表示，“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
送走客商，工作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次不只是为了顺利完成订单，更是因为他们一起克服了困难。
晚上，招娣在笔记本上写下：
“九月十八日，工作室度过第一个危机。感谢师傅传授的老法子，感谢老师傅们的支持。记住：一、料性如人性，要懂它才能用好它；二、遇事要多问，一个人的智慧有限；三、传统手艺是宝库，要好好传承。”
合上笔记本，招娣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工作室安静而祥和，但她知道，前方一定还有更多的挑战。
不过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师傅，有老师傅们，有整个“霓裳”大家庭。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招娣想起吴师傅说的话：好裁缝，三分手艺，七分眼力。
她现在明白了，这“眼力”不光是看料子的眼力，更是看人、看事、看路的眼力。
工作室的第一道坎，他们迈过去了。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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