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城头,残留的烽烟尚未完全散尽,与清晨的薄雾混合在一起,给这座饱经创伤的雄城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焚烧后的焦糊味,城墙上下,民夫和士兵们正在沉默而迅速地清理着战斗的痕迹,修补着破损的垛口和防御符阵。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种潜藏在平静下的紧张感,交织在每个人的眉宇间。
盟务堂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夏清荷端坐在主位之上,依旧是一身素白孝服,但此刻无人再因她的年纪和性别而有丝毫轻视。昨夜星火堂前,那力挽狂澜的纯净星辉与抚平混乱的灵能波动,已如同烙印般刻入了所有幸存者的心中。她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显然是精神力消耗过度所致,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方,陈龙、柳管事肃立两侧,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包扎的伤口。几位在平叛中表现突出的分舵主和客卿,以及刚刚赶到、听闻消息后怒不可遏的墨衡,还有代表静斋的妙音仙子,皆位列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下。
那里跪着十几个人,为首者正是昨日还道貌岸然、今日却已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钱百万!他双臂被反绑,肥胖的脸上再无半分和煦,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怨毒。他身边跪着的,是几名他的心腹骨干,以及几个在昨夜叛乱中被抓了现行的暗月教小头目。
“钱百万!”夏清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你身为盟内客卿长老,受我兄长信重,享盟内资源供奉。然外敌刚退,你便勾结暗月余孽,煽动叛乱,意图颠覆我靖安盟基业,谋夺星火堂秘藏,其心可诛,其行当剐!你还有何话说?”
钱百万猛地抬起头,嘶声道:“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只恨动手晚了,让你这黄毛丫头侥幸得逞!若非陈文甲留下的那点家底和那莫名其妙的星辉之力,你以为你能坐稳这个位置?”
“冥顽不灵!”陈龙怒喝一声,恨不得立刻上前将此人碎尸万段。
夏清荷抬手止住了他,目光冰冷地扫过钱百万,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侥幸?若非尔等利欲熏心,罔顾大义,又何来昨夜诸多弟兄枉死?我兄长为民前锋,力战而眠,尔等却在背后捅刀,此等行径,与邪魔何异?!”
她不再看钱百万那扭曲的嘴脸,目光转向堂内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与决绝:“即日起,削去钱百万客卿长老之位,收回其一切权柄与资源!其罪状,昭告全盟,明正典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拉出去!于校场之上,当众——斩首!”
“其余从犯,依罪责轻重,或处决,或废去武功,囚禁终生!其家产,尽数抄没,充入盟库,用于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及城防修缮!”
命令一下,满堂肃然。就连墨衡和妙音仙子,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们知道,这是必要的立威,但如此铁血的手段出自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女之手,依旧让人心生凛然。
“不!你不能杀我!朝廷……朝廷不会放过你的!”钱百万发出绝望的嚎叫,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两名如狼似虎的星痕卫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他架起,拖死狗般向外拉去。他的哭嚎和咒骂声很快消失在盟务堂外。
片刻之后,校场方向传来了三声追魂炮响,以及人群短暂的骚动与随之而来的死寂。
内乱的首恶,就此伏诛。
接下来的数日,淮水城掀起了一场彻底的风暴。在陈龙和柳管事的主持下,依托地支秘卫和许幽兰、蒋梦瑶留下的情报网络,对钱百万的残余势力进行了犁庭扫穴般的清算。一份份名单被列出,一个个潜伏的钉子被拔出,或明正典刑,或秘密处决。鲜血再次染红了淮水城的土地,但这一次,流淌的是叛逆者的血。
夏清荷展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酷与果决。她深知,乱世用重典,此刻的任何一丝仁慈,都可能为将来埋下更大的祸根。她不仅要为死去的忠诚将士报仇,更要借此机会,将靖安盟内部彻底清洗一遍,打造一支真正如臂使指、铁板一块的力量。
在肃清内患的同时,她也开始了对联盟架构的整顿与重塑。
她正式下令,擢升陈龙为靖安盟副盟主,总领一切军事防务、弟子训练及对外征战事宜。擢升柳管事(代表许幽兰势力)为内务总管,负责盟内资源调配、人员考核、情报汇总及与各方势力的日常接洽。苏芷柔虽仍在养伤,但仍被尊为首席客卿,地位超然,负责医疗、净化及与静斋的联络。
同时,她大力提拔在平叛和内治中表现出忠诚与能力的骨干。一些原本资历尚浅,但能力出众的年轻分舵主、星痕卫将领被破格重用,填补了因叛乱和之前大战产生的权力真空。星火堂的地位被进一步提升,由墨衡推荐的一位德高望重、技术精湛的大匠师暂代堂主,直接对夏清荷负责,享有最高的资源倾斜。
一套以夏清荷为核心,陈龙、柳管事、苏芷柔(伤愈前由妙音仙子暂代其部分职能)、墨衡为支柱,新生代骨干为枝叶的新权力架构,初步成型。效率更高,凝聚力更强,也更集中于夏清荷一人之手。
然而,外部压力并未因内乱的平息而减少,反而接踵而至。
就在钱百万被处决后的第三天,一支规模不小的朝廷使团,打着新皇登基、抚慰功臣的旗号,抵达了淮水。为首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宦官,姓李,乃是新皇赵瑾身边颇为得力的内侍监,官拜宣旨使。
迎接仪式在修缮一新的盟务堂举行,礼节周到,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抑。
李公公宣读了新皇的旨意,对陈文甲之功极尽褒奖,追封厚赏,对靖安盟之牺牲表示哀悼与抚慰,言辞恳切。但念到最后,话锋却悄然一转:
“……然,北境新定,百废待兴,恐有余孽潜伏,再生事端。为保北境安宁,朝廷特旨,遣监军使一员,常驻淮水,协理军务,沟通上下。另,闻靖安盟得星舰遗泽,技术精妙,于国于民大有裨益。着即选派精通此道之匠师,入京至将作监效力,以彰陛下天恩,共壮国朝武备……”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协理军务?选派匠师?这分明是要插手靖安盟的军权,并索要核心的星舰技术!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坐在主位的夏清荷。
少女盟主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缓缓起身,对着李公公微微一礼,声音清越平静:“陛下隆恩,靖安盟上下感激不尽。陈盟主为守土而眠,我等继承其志,自当恪尽职守,保境安民,不敢有负圣望。”
她话锋一转,依旧从容:“至于监军一事,北境初定,局势复杂,非熟悉本地情势者难以措手。靖安盟自有章程,上下用命,必不负朝廷所托。若强行派驻监军,恐令出多门,反生掣肘,于稳定大局无益。”
她顿了顿,目光迎上李公公那逐渐锐利的眼神,继续道:“至于星舰技术……李公公有所不知,此乃天外遗物,蕴含规则迥异,深奥繁复,且极不稳定。我盟星火堂倾尽全力,至今仍只能窥其皮毛,时有能量失控、器械损毁之险。若贸然献于朝廷,恐非但不能‘壮武备’,反可能酿成大祸,伤及国本。此等险事,清荷万万不敢为之。待我盟研究透彻,确保万全之后,再与朝廷共享,方为稳妥之道。”
一番话语,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忠诚(表面上的),又以实际情况为由,巧妙地拒绝了朝廷的两项核心要求。
李公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声音也冷了几分:“夏盟主,陛下旨意,乃是体恤尔等不易,欲助尔等稳定局面,共抗外侮。尔等如此推诿,莫非是心存疑虑,欲行那拥兵自重之事?”
这话已是相当严厉,近乎指责。
夏清荷神色不变,反而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李公公言重了。靖安盟立足之本,乃在抗击邪魔,守护苍生。此心,天地可鉴。若朝廷不信,可亲观我淮水防务。”
她侧身对陈龙道:“陈副盟主,请引领李公公及诸位天使,巡视城防,尤其是……‘擎天盾’核心节点及‘星痕卫’演武场。让朝廷看看,我靖安盟将士,是否有能力,守护好这片用无数鲜血换来的土地!”
这是毫不掩饰的展示肌肉!
陈龙会意,沉声应道:“遵命!”
接下来的巡视,让李公公及其随行官员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们看到了那高耸入云、能量流转不息的擎天盾基座;看到了虽经大战、却依旧纪律严明、士气高昂、装备着闪烁着星辉符文新型兵甲的星痕卫;看到了正在加紧修复、遍布各种犀利防御机关的城墙……
这一切,无不昭示着靖安盟即便在失去陈文甲后,依旧拥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和潜力,绝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最终,李公公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未能完成使命,悻悻离去。他知道,强行逼迫已不可能,反而可能将这股强大的力量推向对立面,这对根基未稳的新皇而言绝非好事。
朝廷的第一次实质性试探,被夏清荷以柔中带刚的方式,暂时顶了回去。
送走朝廷使团,夏清荷独自站在盟务堂的望楼上,俯瞰着下方逐渐恢复生机的城池。内患暂平,外压暂退,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朝廷不会死心,邪神殿潜伏更深,寻找碎片的征程危机四伏,兄长依旧沉睡……
但她紧握着拳头,眼神坚毅。
无论如何,她已初步稳住了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巨舰。接下来,便是沿着兄长指引的方向,驶向那更深、更广阔的,却也更加波澜壮阔的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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