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林的试探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很快散去,官道重归寂静。但夏清荷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对方退得太快,太干脆,这不像结束,反而更像是一轮审视后的暂时收敛。她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有不止一双眼睛,正以不同的方式,重新评估着这支镖队。
车队继续前行,气氛悄然变化。四名明面上的镖师弟子经过方才的惊吓与之后的迅速平息,对夏清荷的指令再无半分迟疑,行动间更多了几分沉稳与内敛的锐气。他们虽不知具体,却隐约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夏管事身后,有着令人安心的强大依仗。
暗处,‘巡风’小顺的侦查范围扩大了一倍,如同最警觉的哨探,将前方数里内的风吹草动尽收耳底。‘影牙’李啸的清理更加迅捷无声,如同在林间飘忽的幽灵,确保侧翼的绝对安全。‘惊羽’马三的弩箭始终处于半击发状态,锐利的目光如同盘旋的猎鹰,覆盖着广阔的区域。而‘幽蛊’叶纤翎调配的几种无色无味、功效各异的药粉,已悄然洒在车队外围更远的区域,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预警屏障。
夏清荷的脑中,信息流如同奔腾的溪水,源源不断。她飞速处理、整合、判断,并不断通过极其细微的手势或模仿特定鸟鸣的音节,向暗中的秘卫下达着微调的指令。对方的试探绝不会只有一次,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这种半吊子的“匪徒”了。
当夜,镖队在官道旁一处稳妥的驿馆歇息。驿馆不大,已住了几拨风尘仆仆的行商,人声嘈杂,反而成了一种掩护。夏清荷要了两个相邻的房间,镖车集中在院中醒目处,派人明暗结合轮流值守。
夜深人静,月暗星稀。
子时刚过,伏在院外老树虬枝上的‘巡风’小顺耳朵微动,极细微的衣袂破空声,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向驿馆掠来!速度与隐蔽性远超白天的那些“匪徒”!
“东南,西北,两路,轻功极高,至少六品上段!意图不明!”小顺的警告通过微不可闻的虫鸣暗号传入夏清荷和李啸耳中。
几乎同时,夏清荷和李啸都感知到了那两股截然不同、却都带着冰冷气息的迫近。
来的不是一路人!
东南方向的气息,飘忽诡谲,步伐落地无声,带着一股阴冷的黏腻感,如同暗处精准计算着攻击路线的毒蛇,更像是专业的杀手。西北方向的气息,则更加直接凌厉,步伐沉稳中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意,突进路线干脆利落,更像是军中的刺杀好手!
夏清荷瞬间判断:听风楼的杀手?和另一股军方背景的死士?他们竟同时到了?是巧合,还是某种默契的较量?
不容细想,两股气息已至驿馆墙外!
“咔!”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西北墙角传来,是‘千巧’侯七提前布下的一个预警绊索被触发了!
西北方的凌厉气息明显一滞,似乎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驿馆外围会有如此精巧隐蔽的机关,动作瞬间变得更加谨慎。
而东南方那道诡谲气息却毫不停顿,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墙头,身形一折,直扑院中镖车!其目标明确,并非杀人,而是要最快速度确认镖物真伪或做下手脚!
就在他脚尖即将落地的瞬间——
嗤!嗤!嗤!
数枚细如牛毛、在微弱星光下几乎看不见的银针,从夏清荷房间的窗户缝隙中无声射出,并非射向那人身体要害,而是精准地覆盖了他落地后可能发力的几个方位和撤退路线!
那诡谲身影在空中猛地一扭,腰肢仿佛没有骨头般,硬生生以一个极其别扭却有效的姿态,堪堪避开了所有银针的落点,轻飘飘落地,竟未发出一丝声响。他霍然转头望向夏清荷的房间窗口,面巾上方露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与凝重。对方的反击不仅精准,而且充满了预判和对环境的利用,这绝非普通镖师所能为!
与此同时,西北墙外传来一声极压抑的闷哼和一声极短暂促的金铁交鸣之声!显然是‘影牙’李啸已经与那边交上了手,但声音很快消失,似乎在一两招内便已分开,各自警惕。
院中的诡谲杀手落地后,并未再贸然行动,而是全身紧绷地感知着周围。他发现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张无形的网中。暗处有不止一道冰冷的目光锁定了他,屋顶、墙角、马厩阴影里,都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威胁感。方才那几枚警告意味十足的银针,不过是冰山一角。
夏清荷清冷的声音从房内传出,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院中每一个人耳中:“朋友,货真价实,不必验了。夜色已深,请回吧。”
那诡谲杀手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他沙哑地低笑一声,声音干涩难听:“好手段。叨扰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倒射而出,在墙头一点,瞬间消失在夜色里,来得快,去得更快。
几乎同时,西北墙外的凌厉气息也迅速远去,似乎与李啸的短暂接触并没占到便宜,也选择了退走。
驿馆再次恢复寂静,只有马厩里牲口的响鼻声偶尔响起。但暗中的地支秘卫们都清楚,刚才已是与真正的危险擦肩而过。
小顺的报告很快传来:东南方之人轻功极高,退走路线曲折多变,极善隐匿,无法追踪。西北方之人硬接了‘影牙’一击,用的是军中短刃刺杀的技巧,势大力沉,退走时步伐略显沉滞,可能被李啸的阴劲所伤,方向是往北而去。
夏清荷沉吟片刻。两股势力,风格迥异,同时出现,又几乎同时退走。这绝非巧合。更像是一种互别苗头下的各自试探,都想抢先得手,却又都被暗中守护的力量所阻,互相忌惮之下,选择了暂时退却。
她将信息迅速整理,通过秘卫的渠道发回淮水。
后续的两天路程,出乎意料的平静。再没有任何不开眼的人前来打扰。但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车队周围。‘万象’朱福通过沿途观察和信息碎片汇总分析,推测至少还有两到三股不同的势力在远远跟随观察,其中一股行事周密、善于利用市井人流掩护,与王罡描述过的皇城司暗探作风颇有几分相似。
夏清荷心中了然。振威武馆如今已成了多方关注的焦点。这次的镖,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运送任务,更是一次摆在明面上的实力展示和情报博弈。她依旧按部就班,指令清晰,调度沉稳,将镖队守得滴水不漏,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好在对方预估实力之上一点点”的模糊状态,既展示了肌肉,又保留了底牌,让暗中的观察者既觉得棘手,又摸不清真正的深浅。
五日后,镖队平安抵达白水城。
城门口,钱管事早已带着几名伙计翘首以盼。见到振威的镖旗,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乃至有些谦卑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夏管事!一路辛苦!诸位英雄辛苦!”他拱手作揖,态度比在淮水时恭敬了何止十倍,“鄙人已备好上房酒席,定要为诸位好好接风洗尘!”
夏清荷勒住马,淡然还礼:“钱先生客气。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交割货物要紧,虚礼就免了。”
“哎呀,夏管事真是爽快人!请随我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钱管事笑容不变,亲自在前引路,将车队带入城内,径直来到一家门面阔大、颇为气派的“济世堂”分号。
后院宽敞整洁,伙计早已准备好卸货的梯架。验货、开箱、清点……一切程序有条不紊。钱管事极其仔细地查验了那些珍贵的“药材”,脸上露出极为满意的神色。
“好好好!完好无损!夏管事,贵镖局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他击节赞叹,挥手让账房先生奉上早已备好的镖银,分文不差。
然后,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更加精致的紫檀木小盒,双手奉上,脸上笑容收敛,变得郑重而意味深长:“夏管事,这是我家主人额外的一点心意,万望笑纳,务必收下。”
夏清荷并未立刻去接:“钱先生,这是何意?镖银已足,额外之财,恕不敢受。”
钱管事上前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清晰:“夏管事不必疑虑。此非镖银,而是我家主人对贤兄妹的仰慕之情。主人常说,如今世道,龙蛇起陆,正是英雄豪杰大展拳脚之时。陈馆主与夏管事身负惊世之才,却蛰伏于淮水一隅,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他顿了顿,观察着夏清荷的神色,见对方依旧平静无波,便继续道:“我家主人素来求贤若渴,最敬重的便是贤兄妹这般有真本事的豪杰。主人虽不才,却也薄有根基,若能得贤兄妹相助,必待以上宾之礼,倾力相助。届时,莫说这淮水一镇,便是这江南漕运、北地马市,乃至……庙堂之高,也未必不能为贤兄妹提供一番真正广阔的天地,总强过如今这刀头舔血、风波不断的镖行生意。”
话语至此,招揽之意已昭然若揭,甚至隐隐点出了其背后“主人”所能触及的权势范围,远超寻常商贾,直指庙堂。
夏清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动摇。待钱管事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坚定:“钱先生,代我多谢贵上厚爱。贵上之言,或许不虚,这天下也确实很大。”
钱管事面露喜色,以为说动了对方。
却听夏清荷话锋一转:“然而,人各有志。家兄与我所求,并非泼天的富贵,亦非显赫的权位。江湖虽险,风波虽恶,但求的便是一个自在由心,问心无愧。武馆虽小,镖局虽微,却是一拳一脚、一镖一银,干干净净打拼而来,睡得安稳,活得坦然。”
她目光清澈,直视钱管事:“依附于人,固然可得一时之权势,却亦失了立身之根本。犹如珍禽入笼,纵得金食玉饮,亦失翱翔之乐。贵上之力,或可通天,但非我辈所求之道。这额外的厚赐,请恕清荷再次谢绝。振威镖局,只取份内之财,只护该护之镖,不涉无关之争。”
她的回绝,清晰、彻底,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理由并非畏惧,也非清高,而是源于一种对自身道路的清醒认知和坚持,一种对“自由”和“问心无愧”的看重。这比任何借口都更有力量,也更能让对方明白,这不是待价而沽,而是志不在此。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沉。他显然没料到,在如此明确的权势许诺和巨额财富面前,对方竟能如此干脆地拒绝,理由还如此……“迂腐”却无从反驳。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夏清荷却已抱拳:“镖物既已交割清楚,我等便告辞了。钱先生,后会有期。”
说罢,不再给钱管事任何游说的机会,利落地转身,翻身上马。
“我们走。”
一声令下,镖队调转车头,在钱管事复杂难明的目光注视下,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济世堂,径直向城外驶去。
直到车队消失在街道尽头,钱管事才缓缓收回目光,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转身快步走入内堂,对一名心腹咬牙低声道:“立刻飞鸽传书禀报主人:夏清荷率队抵达,货已验讫。其人心志坚毅,洞察敏锐,麾下实力深不可测。招揽……被断然回绝。理由乃‘不求富贵权位,但求自在由心’。观其态度,绝非虚言推诿,恐难为我所用。”
心腹领命,匆匆而去。
钱管事走到窗边,望着城外方向,眼神阴晴不定:“自在由心?问心无愧?陈文甲,夏清荷……在这浊世之中,如此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只怕由不得你们……”
另一边,夏清荷率队迅速出了白水城。她没有选择最近的官道,而是下令:“绕道黑石镇方向,加快行程。”
她需要尽快将途中详情,尤其是钱管事那番几乎挑明的招揽和回绝,传递给王叔。三皇子的意图已经清晰,拒绝之后,对方会作何反应,难以预料。淮水镇,恐怕即将迎来新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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