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期，转瞬即至。
墨轩准时出现在后山那处僻静之地。依旧是那片幽深的林地，空气中却仿佛比往日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凝练如实质的锋锐之气。
苏然早已负手立于林间空地的中央，背影如山岳般沉稳，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剑意便让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有些粘稠、凝滞。
“长老，我如约而至。”墨轩上前，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苏然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落在墨轩身上，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他这一个月来的变化。
当感知到墨轩体内那颗五行混沌金丹愈发圆融稳固的气息，以及那经过雷劫淬炼后、隐隐透出的宝光肉身时，他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满意。
“嗯。”苏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进入了主题，“你既已结丹，根基初成，寻常术法演练已无大用。今日，便从‘势’开始。”
他话音未落，甚至未见其有何动作，墨轩便骤然感觉周身一紧！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无形剑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空气变得如同水银般沉重，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不是灵力的压迫，而是纯粹的“剑势”！是苏然以自身无上剑道修为引动的天地之势，化作了无形的牢笼，将墨轩禁锢其中。这剑势之中，蕴含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守护不移的厚重，以及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惨烈杀意！
墨轩闷哼一声，体内五行混沌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五色灵光自他体表隐隐透出，对抗着这无处不在的恐怖剑势。他脚下的地面，甚至开始微微下陷，出现细密的裂纹。
“剑者，心之刃也。”苏然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在这凝重的剑势中清晰地传入墨轩耳中，不带丝毫感情，“势，乃心刃外显，引动天地共鸣。你的剑，为何而执？你的势，因何而起？”
他是在拷问墨轩的本心！是在逼迫他明确自己的剑道！
墨轩咬紧牙关，在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的剑势压迫下，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登临绝巅、俯瞰众生的时刻，又看到了苏月月为他重伤昏迷的苍白小脸，听到了苏宁那沉重的托付，感受到了苏然那无声的期许……
他的眼神由最初的凝重，逐渐变得锐利，变得冰冷，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与坚定。
他的剑，为何而执？
为守护！守护那唯一能照亮他冰冷轮回的暖光！
为力量！足以斩灭一切阻碍、承载那份“唯一”宿命的绝对力量！
他的势，因何而起？
源于不容失去的执念！源于超越宿命的傲骨！
“我之剑，为护一人，为斩枷锁！”墨轩猛地抬头，冰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混沌剑光迸射而出！他周身那五行灵力不再是被动抵御，而是主动凝聚，化作一股同样凌厉、带着五行生灭轮转意境的独特剑势，如同破土而出的坚韧新芽，悍然迎向苏然那如同山岳般的压迫！
两股无形的剑势在空中碰撞，并未发出巨响，却引得周围空间微微扭曲，林间落叶无风自动，纷纷扬扬地碎裂成齑粉！
苏然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极其细微的动容。他感受到墨轩那剑势中蕴含的，不仅仅是守护的意志，更有一股潜藏极深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孤高与霸道！这股势，虽然稚嫩，却潜力无穷！
“还不够！”苏然冷喝一声，周身剑势再增三分！
“轰！”
墨轩周身的五色剑光剧烈摇曳，仿佛随时可能崩溃，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盛，那混沌色的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疯狂吸纳着天地灵气，转化为更加凝练的剑意。
他不再仅仅防御，而是开始尝试着，如同剥丝抽茧般，去理解、去解析苏然剑势中蕴含的法则与意境，并将其与自身五行混沌的根基，与前世的战斗经验相互印证、融合……
这场教导，没有绚丽的术法对轰，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无形剑势的激烈碰撞与心意志的残酷磨砺。每一次气势的交锋，都是对道心的锤炼；每一次压力的承受，都是对根基的夯实。
当夕阳西下，林间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噬时，苏然才缓缓收回了那如同实质的恐怖剑势。
墨轩几乎脱力，单膝跪地，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黑衣，但他那双眼睛，却比来时更加明亮，更加深邃，仿佛蕴含了星辰破灭与新生的光景。
苏然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记住今日之感。你的‘势’，雏形已现。下次，练剑。”
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浓的夜色之中。
墨轩独自留在原地，回味着方才那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却又收获巨大的一个时辰。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站直身体。
他能感觉到，经过苏然这番“势”的打磨，他对自己力量的掌控，对剑道的理解，乃至对自身道心的认知，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尽管墨轩早已在前世便领悟了远超此界理解的无上剑意，那是历经万劫、登临仙尊之位后，俯瞰众生、执掌法则的产物。前世的他，持剑或许是为了征服，为了大道独行，为了斩断一切因果羁绊。
但那一切，随着轮回禁术的施展，都已如过眼云烟，变得模糊而遥远，其初衷为何，于今生而言，确实已不再重要。
如今的他，是墨轩，是苏月月的徒弟，是身负五行混沌金丹、承载着金狐一族沉重期待的修士。
即便苏然所展现的剑意，在他这位前世仙尊眼中，如同溪流之于瀚海，显得微不足道。但大道至简，万法同源。
苏然的剑意，纯粹、专注，蕴含着守护家族的执着，蕴藏着历经杀伐的坚韧，更带着对后辈毫无保留的锤炼之意。
这份“意”，这份“心”，对于正在重塑道基、寻觅今生剑道方向的墨轩而言，犹如一面澄澈的明镜，映照自身；又如一块坚硬的磨刀石，砥砺锋芒。
在方才那场无声却凶险的“势”之交锋中，在苏然那如同拷问灵魂般的“为何持剑”之下，墨轩被迫剥开所有前世的荣光与迷雾，直视自己重生以来的本心。
为何持剑？
答案，在感受到苏月月不顾自身安危、将温和灵力注入他体内时，便已悄然种下。
在看到她为自己重伤昏迷、苍白脆弱时，开始生根发芽。
在听闻金狐血脉那“一生挚爱一人”的宿命时，破土而出。
在承接下苏宁与苏然那沉甸甸的托付时，茁壮成长。
他的剑，不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大道”，不再是为了冰冷的“力量”本身。
他的剑，是为守护身后那抹唯一的暖色，是为斩断一切敢于伤害她的荆棘，是为拥有足以承载她全部信任与依赖的坚实臂膀，是为了能与她并肩，看尽这世间风景，直至永恒。
他的“势”，也因此而生。那不再是前世睥睨天下的孤高，而是融入了五行轮转之生灭、内敛了万千情愫于一点的——守护之势，唯一之势！
心中已然了然。
墨轩缓缓抬起手，指尖并无灵力流转，但一股无形的、圆融而坚定的“势”却自然而然地萦绕其上。
这“势”不再如之前对抗苏然时那般锐利逼人，反而显得深沉内敛，仿佛浩瀚星空，平静的海面下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
他看向自己的指尖，仿佛看到了未来持剑的自己。
前世的无上剑意是骨架，是高度。
今生的五行混沌根基是血肉，是源泉。
而这份清晰无比的“守护”与“唯一”的信念，则是灵魂，是驱动一切的核心。
三者交融，方能铸就他墨轩今生，独一无二的剑道！
他收起手指，周身气息彻底沉淀下来，比来时更加厚重，也更加纯粹。他转身，离开后山，步伐稳健，目标明确。
下一次，不仅是练剑，更是对他这条全新剑道的实践与印证。而他的第一个，也是永恒的试剑石与守护目标，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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