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彧卿离去后,绝情殿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息,混合着那股若有若无的异香,让人心绪难平。
骨头站在原地,望着殿门外空荡荡的庭院,方才强装的镇定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疲惫。东方彧卿的话语、眼神,以及白子画瞬间紧绷的反应,都像是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她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
白子画沉默地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拂袖一挥,殿内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便无声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若觉得烦扰,不必强求自己回应任何事。”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安抚。
骨头回过神,轻轻摇头:“不是强求。只是……有些混乱。”她转身,走向窗边的茶席,动作有些迟缓地开始整理方才白子画采摘回来的“静心”茶叶,“他说的话,虽然刺耳,但似乎……不全是虚言。”
白子画走到她对面的蒲团坐下,看着她将嫩绿的芽尖小心地置入温好的茶壶中,动作生疏却认真。他没有否认,只是道:“过往种种,确是我的过错。东方彧卿所言,并无夸大。”
热水注入壶中,茶叶舒展,一股清雅温和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殿内凝滞的气氛。骨头斟了一杯茶,推到白子画面前,琥珀色的茶汤清亮见底。
“我不记得具体的细节,”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他,“但我能感觉到,那份‘过错’很重,重到让那位阁主至今仍耿耿于怀,也重到……让你至今仍背负着枷锁。”
白子画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温热的瓷壁,却没有饮。他凝视着杯中沉浮的叶影,良久才道:“枷锁是我应得。你不必因此而有任何负担。”
“我的负担,不在于你的枷锁有多重。”骨头也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语气平静,“而在于我身处其中,却如同雾里看花。东方彧卿的出现,就像一阵风,吹散了些许迷雾,让我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轮廓。那些轮廓……让人心悸。”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他称我为‘故人’,眼神里有痛惜,有愤怒,似乎……曾与我站在一边,共同面对过什么。而他对你,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指责。白子画,在你我那段被我遗忘的过往里,我与他,是何种关系?你与他,又因何至此?”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清晰地追问关于过去的具体人脉关系。她没有纠结于具体事件,而是从“关系”入手,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白子画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料到东方彧卿的出现必然会引向这些问题,但亲耳听到她问出,心口仍是像被什么揪紧。他该如何解释东方彧卿对花千骨那份复杂深沉、近乎偏执的守护?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当初因天下苍生而一次次将她推开,最终却是由东方彧卿陪她走过最绝望的时刻?
“东方彧卿……”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曾倾力助你,在你……最艰难之时。”这是事实,尽管他不愿多提。
“助我?”骨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间的停顿和艰涩,“对抗你吗?”
白子画闭了闭眼,无法否认:“是。”
一个字,重若千钧。骨头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几滴温热的茶汤溅出,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她放下茶杯,看着手背上迅速淡去的红痕,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原来,他们之间,并非只是简单的师徒反目,还曾有过那样泾渭分明的对立阵营。而东方彧卿,是站在她这边的。
“所以,他今日的愤怒,是因为觉得你亏欠了我,而如今我失忆留在你身边,更像是一种……认贼作父?”骨头的声音有些发涩,这个认知让她极不舒服。
“骨头!”白子画语气微沉,显然不喜她这样的形容,“并非如此。过往因果复杂,并非简单的对错善恶可以划分。东方彧卿有其立场,我亦有我的不得已。但最终伤你至深者,是我。这一点,我从未推诿。”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沉静而痛楚:“你与他,曾是……可托付生死的盟友。他待你,确有几分真心。”
“几分真心?”骨头重复着这个词,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听起来,这‘真心’也并非全然纯粹。”
白子画微微颔首,并不隐瞒:“异朽阁主,算尽天下,他所行之事,皆有其目的。对你好,亦不例外。”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他曾想带你走,离开长留,离开……我。”
骨头怔住了。带我走?离开长留,离开白子画?这听起来,似乎超越了普通“盟友”的范畴。她脑海中闪过东方彧卿那双带着痛惜和深沉目光的眼睛,心中那模糊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那份情谊,恐怕并非简单的“盟友”二字可以概括。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茶香袅袅。两人对坐,中间隔着的不仅是那张茶案,更是那段沉重而复杂的过往。
许久,骨头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胸口的郁结尽数吐出。她重新端起那杯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茶汤的微苦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
“白子画,”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我再说一次,过去太沉重,我背不动,也不想被它拖垮。东方彧卿的愤怒是他的事,你的枷锁是你的事。而我,只想看现在,看将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峦:“他今日前来,或许是想唤醒什么,或是想提醒我什么。但很可惜,我什么也记不起。他对我的那份‘真心’,我感受得到,却无法回应。因为现在的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有着故人面孔的陌生人。”
她转过身,背对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声音清晰地传来:“至于你,白子画。你说你亏欠我,想要弥补。可以。但我希望你的弥补,是基于现在的我,而不是对过去那个花千骨的愧疚。如果连你自己都分不清,那你所谓的‘周到’,与东方彧卿口中的‘另有所图’,又有何区别?”
她的质问,犀利而直接,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指核心。
白子画浑身一震,抬头看着她逆光而立的身影,心中巨浪翻涌。她看得如此透彻。是啊,若他始终沉湎于对过去的悔恨中,那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与试图从愧疚中寻求解脱的自私,又有何异?他真正需要面对的,不是过去那个被他伤害的花千骨,而是眼前这个失去了记忆、重新开始审视他、审视这个世界的“骨头”。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明白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白子画眼中所看,心中所念,只是眼前的骨头。过往是镜,可鉴得失,却不应成为束缚你我的牢笼。我的弥补,亦只对现在的你。”
这不是甜言蜜语,更像是一种承诺,一种决意的割舍和新生。
骨头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清冷疏离,也没有了面对东方彧卿时的凌厉戒备,只有一片澄澈的坦然和坚定。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就松了几分。
窗外的云海缓缓流动,一缕天光穿透云雾,恰好落在两人之间。茶香依旧袅袅,但殿内那股凝滞压抑的气氛,却悄然散去。
这一场因异朽阁主到访而起的风波,在这一刻,似乎才真正尘埃落定。而茶香中暗藏的机锋,剖开的是心结,指向的,或许是另一种可能。
(第九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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