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卿，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蠢，挡了我们的路。”
“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
……
“念卿？念卿！”
谁？谁在叫她？
苏念卿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剧烈的窒息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而喧嚣的红。
入目的是斑驳的土墙，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剪纸。
昏暗的电灯泡摇摇晃晃，照亮了满屋子熙熙攘攘的人影。
油腻的八仙桌上，摆着几碟难得一见的花生瓜子、水果硬糖，还有那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你这孩子，发什么呆呢？建国跟你说话呢！”
一道略显尖利，带着几分催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胳膊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
围坐在桌边的，是一张张熟悉、洋溢着笑容和羡慕的脸庞。
他们穿着灰扑扑的、打着补丁的衣裳，与这满屋刻意营造的喜庆格格不入。
她正坐在一张八仙桌的主位旁，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却明显是精心熨烫过的碎花衬衫。
桌子对面，父亲苏大山和母亲王翠花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正不停地给邻座的人倒水。
“他叔，您多喝点，这糖水可甜着呢！”
而她的身边……
苏念卿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
那张她刻骨铭心、恨入骨髓的脸，此时正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陈建国！
年轻的陈建国，穿着整洁的蓝色工人装，头发梳得油亮，脸上还没有后来发迹后的市侩与油腻。
可他眼底那抹急于掩饰的算计和贪婪，被重生归来的苏念卿看得一清二楚！
“念卿，是不是太吵了，有点不舒服？”
陈建国的声音放轻，手自然而然地就要覆上她的手背，“再坚持一下，等仪式结束，我就送你回去休息。”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苏念卿如同被毒蛇舔舐，猛地将手缩回，藏到了桌子底下。
陈建国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还害羞呢？都订婚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的话引来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瞧瞧这小两口，多般配啊！”
快嘴的王婶嗑着瓜子，嗓门格外响亮，“念卿可是咱大队最水灵的姑娘，建国又是知青标兵，这可真是天作之合！”
她的手……苏念卿下意识地低头，摊开了自己的双手。
手指纤细，指甲圆润，皮肤细腻，还没有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洗衣做饭而变得粗糙变形，没有布满冻疮和裂口。
这不是她临死前那双枯槁的手。
这不是梦！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1977年，她十九岁，在插队的红星大队，与陈建国举办订婚宴的这一天！
前世的画面疯狂涌入脑海：她如何被陈建国的甜言蜜语迷惑，不顾一切为他下乡；
如何省吃俭用，把家里寄来的所有钱票、甚至偷偷变卖母亲留下的首饰，全都补贴给他；
如何熬夜帮他抄写资料，帮他疏通关系，只为他能得到那个宝贵的回城名额……
而当他功成名就地出现在她面前，说的却不是接她回城，而是冰冷的分手宣言。
她不甘心，千里迢迢寻到城里，看到的却是他和他的白月光林晓雪出双入对。
最后，在那个冰冷的冬夜，被他二人骗到郊外，推入了刺骨的河水……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扑上去，撕碎陈建国那张虚伪的嘴脸。
“哎呀，念卿妹子这是高兴傻了吧？”一个带着戏谑的妇女声音响起，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可不是嘛，能跟建国这样的好后生定亲，搁谁谁不迷糊？建国可是咱们公社都挂上号的知青标兵，前途无量哩！”
“苏老哥，翠花嫂子，你们可是找了个好女婿啊！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恭维声如同潮水，一波波涌向坐在苏念卿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苏大山和王翠花。
“念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陈建国看着她骤变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是不是累着了？都怪我，光顾着高兴，没考虑周全。”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笑意插了进来：“哎哟，建国哥，你就别心疼了。念卿姐这是高兴的，害羞呢！”
陈建国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糖水推到她面前，语气带着十足的体贴。
“喝点水缓一缓。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你可不能累着了。”
苏念卿抬眼看去，是村里有名的快嘴王婶，前世没少在背后嚼她舌根，说她倒贴男人。
“是啊是啊，念卿这孩子，有福气哩！能找到建国这样的对象，还是知青标兵，将来肯定有出息！”另一个邻居附和道。
苏大山搓着手，满脸红光：“全靠建国照顾我们家念卿，以后在村里，我们也就放心了。”
王翠花也忙不迭点头：“对对，建国啊，念卿有时候小孩子脾气，你多担待。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啥事，尽管说啊！”
陈建国笑得谦逊又得体：“叔，婶，你们放心。我会对念卿好的。能遇到念卿，是我的福气。”
他说着，深情款款地看向苏念卿，“念卿单纯善良，为了我吃了不少苦，我心里都记着。等以后我回了城，安定下来，一定风风光光把她接去，让她过上好日子。”
多么动听的承诺！和前世一模一样！
就是这些话，哄得她晕头转向，心甘情愿地掏空了自己的一切。
“瞧瞧，建国多会心疼人！”母亲王翠花笑得合不拢嘴，用力拍了拍苏念卿的背，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催促。
“念卿，还不快谢谢建国？你这丫头，平时挺机灵的，今天怎么愣头愣脑的！”
父亲苏大山也在一旁搓着手，脸上是难得的红光满面，对着陈建国的父母，他那平日里总是挺不直的腰杆此刻也硬气了几分。
“亲家，你看这两个孩子，多般配！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陈建国的母亲，一个颧骨略高、眼神精明的妇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多热情的笑容。
“是啊，念卿是个好姑娘，能嫁到我们陈家，是她的福气。我们建国可是要干大事的人，以后少不了需要她在后面支持。”
这话听着是客气，字里行间却透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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