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斜倚在窗边的榻上,目光落在窗外枝头残存的几片枯叶上,却没什么焦点。
灵芝轻手轻脚地端上一盏血燕,低声道:娘娘,用些燕窝暖暖身子吧。
年世兰懒懒地瞥了一眼,挥了挥手:没胃口,撤下去。
正说着,周宁海从殿外快步进来,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凝重,躬身站在那里,一时竟未开口。
年世兰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说。”
“娘娘……”周宁海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前朝……出了件大事。年老大人他……今日上表,恳请致仕还乡了。皇上准了。”
年世兰拨弄手串的动作一顿,指尖微微收紧,那冰凉的翡翠硌在指腹上。她沉默了良久,久到周宁海以为她悲恸难言时,她却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父亲……终究是走了这一步。”她的语气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父兄决绝手段的刺痛。她重新靠回引枕上,神色恢复了淡漠。
周宁海屏息等着她后续的指示,却见她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他迟疑了一下,才继续低声禀报:“还有……皇上方才宣了莞嫔伴驾,龙颜大悦,将年前大将军进献的那块极品紫貂皮,赏给莞嫔了。 还……当众称赞甄远道是肱股之臣。”
年世兰闻言,唇角只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冷笑。
“肱股之臣?”她轻声重复,那笑声里带着沙哑,目光从殿中原焚着欢宜香的香炉上掠过,再次投向窗外,看着那枝头在寒风中挣扎的最后几片枯叶,“用我年家的皮,去暖他新‘肱骨’的身。好,真是好得很。 且看这‘肱骨’,能风光到几时。”
养心殿内,地龙烧得正暖。
皇上心情颇佳,执着甄嬛的手在殿内踱步,闲谈间,目光不时扫过御案。甄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案上奏章堆放齐整,唯有一份被单独置于最上,朱批墨迹犹新。
她不动声色,余光瞥见苏培盛侍立一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刚办完一件漂亮差事的松快。
嬛嬛,你来看看这幅画,笔墨苍劲,意境清寒,别有一番韵味。皇上语气温和,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舒畅。
甄嬛依言细细观赏,目光流转间,画自然是极好的,这雪景寒意,倒让臣妾想起倚梅园的雪了。甄嬛浅笑嫣然,话锋轻轻一转,不过,臣妾瞧着,皇上今日的心情,比这画中雪霁更开阔几分呢。
皇上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伸手揽过她的肩:就你眼尖。
“皇上可是有什么喜事?”甄嬛浅笑嫣然,亲手为他斟茶。
皇上接过茶盏,朗声一笑:“喜事?算是吧。今日在朝堂上,总算有人说了几句让朕痛快的话!”
他虽未明言,但甄嬛心中已如明镜一般——能让皇上如此“痛快”的,此刻除了弹劾,还能有什么?而父亲,正是那最锋利的“口舌”。
他拉着甄嬛在榻上坐下:有你父亲这样的直臣在,朕省心不少。
甄嬛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量。皇上过誉了。父亲常言,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她声音柔婉,只是臣妾担心,父亲性子耿直,怕会得罪太多人……
怕什么!皇上大手一挥,朕要的,就是他的耿直!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早该清理清理了。
与此同时,京中最为热闹的“醉仙楼”二楼雅间内。
敦亲王正与几位交好的宗室子弟推杯换盏,几坛烈酒下肚,席间已是喧闹不堪。他满面红光。
忽然,隔壁雅间一阵不算响亮、却足够清晰的对话,如同冰水般泼了进来,瞬间压过了这边的喧哗。
一个略显尖锐的嗓音道:“……千真万确!我表舅在宫里当差,亲耳听见的。说年大将军与敦亲王六月里在京郊别院密会,谈的不是风月,是正经的京西大营兵权调度!这里头的深浅,啧啧……”
另一个声音故作沉稳地接话:“嘘!慎言!此事关乎亲王与边防大将,你也敢胡说?”
“怎是胡说?若非上头……”那尖锐声音意有所指地顿了顿,“……起了疑心,怎会暗中详查?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哐当——!”
敦亲王手中的酒杯被他猛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原本醉意朦胧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额角青筋暴起,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哪个天杀的混账东西!敢在背后攀诬本王!!”他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不等席间众人反应,他已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一脚狠狠踹开隔壁的房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然而,雅间内已是人去楼空,桌上只余两盏喝了一半的残茶,犹自冒着几不可见的热气,仿佛专门算准了时间,就在等他发作的这一刻消失。
这过于干净的“空”,像一盆冷水,顺着敦亲王的头顶浇下,让他沸腾的怒火瞬间冻结。他愣在门口,酒意醒了大半。福晋平日那些“谨言慎行”、“皇上多疑”的叮嘱,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冷汗瞬间湿透了中衣。
他猛地回头,对身后噤若寒蝉的随从低吼:“回府!快!”
一路无话,敦亲王铁青着脸回到王府,径直闯入内院。福晋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已猜到大半,忙挥退左右。
“王爷,这是……”
“有人要害本王!”敦亲王喘着粗气,将酒楼之事尽数说出,越说越气,又一掌拍在案上,“本王这就进宫,问问皇上是否就真疑了本王!”
“王爷不可!”福晋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语气急促而坚定。
“难道就任由他们污蔑?!”
“王爷细想,”福晋压低了声音,思路清晰地为她这位直肠子的夫君剖析,“那两人为何偏偏在您在场时议论?议论完又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要让您听见。妾身看来,这恐怕不是害您,而是帮您。”
敦亲王张了张嘴,想反驳,他憋了半晌,才颓然坐下,拳头紧握:“帮本王?谁会这么帮本王?年羹尧?他自身难保……”
她看着丈夫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您此刻若冲动入宫,气势汹汹,皇上会如何想?只会觉得您做贼心虚,被人说中了痛处!”
福晋见他怒气稍平,声音压得更低,语速也加快了几分:“王爷此刻进宫,不是去闹,而是去陈情!您要做的,是让皇上知道,有小人正在离间天家骨肉。”
她目光锐利,一字一句地教导:“您就这样回皇上的话:臣弟今日在酒楼,亲耳听闻有人污蔑臣弟与年羹尧勾结,涉及兵权。此等诛心之言,分明是要置臣弟于死地,臣弟闻之,五内俱焚,不敢有片刻延误,特来向皇兄禀明,请皇兄圣裁!”
敦亲王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福晋说得极有道理。
福晋立刻唤来心腹管家,“你立刻去,将六月十五那日,王爷在京郊别院宴请的几位清客相公,以及负责采买、记录行程的管事,全部找来,带上那日的账本、菜单等一应物证,在宫门外候着。”
她转回头,对敦亲王道:“人证物证俱在,足以证明您当日只是寻常宴饮,与军务毫不相干。您要做的,就是将这些人和物,原原本本地呈给皇上。让皇上亲眼看看,他亲弟弟的行踪,是如何被小人打探得清清楚楚,并加以利用的!这,比您发一万句脾气都有用!”
敦亲王恍然大悟,胸中块垒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后的清明和决心。他重重握住福晋的手:“好!本王这就去!定要让皇兄看清那些奸佞小人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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