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闩落定的沉闷声响,如同给方才那场短暂却令人心悸的交锋画上了一个休止符。画廊内重新被昏沉和死寂笼罩,唯有尘埃在从门缝窗隙透入的微光中无声舞动。
江迟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胸腔里的心脏依旧狂跳得发疼,撞击着肋骨的声响仿佛在寂静中都能听见。唐笑笑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探究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她那句看似随口一提的“周叔叔”……
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漫上,冰冷刺骨。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受伤的左肩传来一阵钝痛,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苏念站在门后,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唐笑笑那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嗒嗒”声彻底消失在巷口,又凝神等待了片刻,确认再无任何异响,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放松。
她转过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蜷缩在阴影里、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的江迟身上。他的恐惧显而易见,几乎要化为实质弥漫出来。
废物。她在心里冷嗤一声。这点风雨就吓破了胆。
但此刻,斥责毫无意义。
她几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没有任何宽慰的前奏,直接伸手,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扯开他左肩的衣领,检查之前的伤口。
绷带边缘果然又隐隐渗出了一点血色,是被刚才极致的紧张和之后的虚脱激出来的。
“死不了。”她松开手,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好,“这点阵仗就崩线,真遇上事,你第一个没命。”
江迟被她直白又冰冷的话语刺得瑟缩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什么,最终却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声音低哑:“……对不起。”
“对不起是最没用的东西。”苏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唐笑笑的出现,证明这里已经不再安全。周凛的疑心一旦被勾起,就不会轻易放下。他的人,或者唐笑笑自己,很可能很快就会再来,下一次,就不会只是敲门试探那么简单。”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破败、四处漏风、几乎无法提供任何有效防护的画廊,眼神里没有一丝留恋。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江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离开?去……去哪里?”这个废弃的画廊虽然破败阴冷,却是他失忆后唯一熟悉的、能勉强称之为“藏身之所”的地方。离开这里,意味着再次踏入完全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境地。
“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苏念的回答简短而不容置疑,没有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在你画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之前,你还不能死。”
她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冰冷功利,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所有温情脉脉的可能,只留下赤裸裸的利用关系。
江迟的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刀锋刮过,泛起一丝细微的刺痛,但奇异地,这种毫不掩饰的“有用论”,反而冲淡了些许漫无边际的恐慌。至少,他暂时还有存在的价值。
“我……我需要做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收拾你所有的画,一张都不许落下。”苏念命令道,已经开始迅速行动。她将地上那些散落的、画着各种混乱线条和关键信息的纸张全部拢起,粗略地按顺序叠好,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墙角、画框后,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一张可能暴露信息的残片。
她自己带来的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清水早已消耗殆尽,无需费心收拾。
江迟不敢怠慢,忍着肩膀的疼痛和依旧有些发软的双腿,挣扎着爬起来,将自己这几天疯狂输出的所有画纸,包括那些最初混乱不堪的噩梦涂鸦,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抱在怀里。
苏念扫了他一眼,从角落扯过一块相对干净但依旧沾着霉点的巨大防雨布,将江迟怀里的画纸和自己手里的那叠全部包裹进去,打了个结实却不易发出声响的结,拎在手里。
“跟紧我。”她走到门边,再次透过缝隙谨慎地观察了片刻外面的小巷,声音压得极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声,不准擅自行动。如果跟不上,或者被发现,我不会回头救你。明白?”
她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冷硬而绝情。
江迟的心脏重重一沉,他用力点头,喉咙发紧:“……明白。”
苏念不再多言,轻轻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猫,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江迟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海腥味的空气,紧紧抱着怀里那卷用布包裹的画,咬紧牙关,跟上了那个冰冷却此刻唯一能依附的背影。
小巷曲折幽深,地上湿滑,堆满了各种废弃物。苏念对路径似乎极为熟悉,专挑最阴暗、最不易被人注意的角落穿行,脚步又快又轻。
江迟拼尽全力跟着,受伤的肩膀每一次晃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呼吸急促,冷汗再次浸湿了后背。他死死盯着前方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背影,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标。
偶尔有远处主街传来的模糊人声,或是野猫窜过垃圾桶的响动,都让他心惊肉跳,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要躲藏。
但苏念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或迟疑,她就像一把出鞘的刀,精准而冷静地劈开前路的迷茫与潜在的危险。
七拐八绕之后,她在一个更加偏僻、几乎被废弃渔网和烂木板堵死的死胡同尽头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扇低矮、歪斜,几乎要与周围污浊墙壁融为一体的老旧木门,门上挂着的锁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
苏念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铁丝,在锁眼里极其熟练地拨弄了几下。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推开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陈年海腥、腐朽木材和某种淡淡草药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一片漆黑。
苏念率先侧身而入,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进来。”
江迟站在门口,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未知气息的黑暗,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
比起暴露在可能随时被周凛或唐笑笑找到的广阔天地,这片未知的黑暗,至少……有她在。
他深吸一口气,埋头钻了进去。
身后的木门,被苏念轻轻合上。
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隔绝。
彻底的黑暗与死寂,瞬间将两人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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