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无边无际的冰冷。
海水像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单薄的衣物，狠狠扎进皮肤，直抵骨髓。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肺里最后的空气榨干。耳朵里充斥着水流沉闷的轰鸣，以及自己心脏在极度寒冷和惊恐中疯狂擂动的巨响。
苏念在入水的瞬间屏住了呼吸，冰冷的咸水呛入鼻腔，带来一阵剧烈的酸涩和眩晕。她死死箍着江迟冰冷瘫软的身体，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本能挣扎的欲望，双腿用力蹬动，借着下坠的惯性，奋力朝着远离渔船残骸的方向潜去。
黑暗。水下是极致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只有从上方水面透下的、极其微弱扭曲的月光，勾勒出模糊晃动的轮廓。冰冷的海水贪婪地吞噬着体温，四肢迅速变得僵硬麻木。
怀中的江迟毫无反应，像一块不断下沉的石头，只有偶尔无意识的、细微的抽搐，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那记强光脉冲对他造成的伤害是毁灭性的。
肺部的氧气急速消耗，胸口传来火烧般的灼痛。必须换气！
苏念奋力向上划水，拖着沉重的负担破开水面！
“咳！咳咳！”她猛地吸进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浪花，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目光急速扫视周围。
渔船残骸在身后几十米外，像一个蛰伏的黑色巨兽。警笛声已经非常清晰，红蓝闪烁的灯光甚至能隐约映亮那边的海面。不能再回去了。
更远处，是更加黑暗无光的、礁石遍布的危险海域。
没有选择。
她咬着牙，调整姿势，让江迟的口鼻尽量露出水面，一只手艰难地划水，另一只手死死揽住他，借助海浪的涌动，朝着那片未知的黑暗礁石区漂去。
每一次划水都异常艰难。寒冷和脱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力量和意识。江迟的重量变得越来越难以承受。
【记忆碎片：更冷的水。无尽的黑暗。肺部炸裂般的疼痛。身体不断下沉。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冷漠地松开了他，看着他坠向更深的海渊。一个冰冷的声音透过水波传来：“7号样本适应性测试失败。深海抗压未达标。回收程序中止。”】
江迟的身体在她怀中猛地弹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冰冷的泪水混合着海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
苏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他那张在月光下惨白如纸、甚至泛着淡淡青灰色的脸，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并非怜悯，而是一种近乎愤怒的焦灼——猛地窜起。
“不准死。”她的声音在海浪声中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狠劲，“你的命是我的。在我允许之前，你没资格死。”
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肺部灼痛和四肢百骸传来的抗议，以更坚定的力道，拖着他向前游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的指尖终于触到了粗糙湿滑的礁石！尖锐的贝壳边缘划破了她的手指，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几乎麻木的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一个被海浪冲刷出的、半浸在水中的小型洞穴入口，比之前那个更加隐蔽，入口处还垂挂着一些海草和藤壶。
她用尽最后力气，将江迟半推半拖地弄进洞穴浅水处，自己才筋疲力尽地爬了上去，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短暂的休息后，强烈的求生本能迫使她立刻挣扎着坐起。
检查江迟。
他依旧昏迷，呼吸微弱断续，嘴唇呈现出不祥的紫绀色。体温低得吓人。颈侧和肩头的伤口被海水浸泡得发白肿胀，边缘外翻，情况糟糕。
失温。伤口感染。还有那未知的神经损伤。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
苏念的眼神沉静下来，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执行力。
她快速脱下两人早已湿透、沉甸甸的外衣，拧干水分，铺在相对干燥的石面上。然后将他拖离水面，放平。
没有火。没有足够的干衣物。常规的取暖方法无效。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将他冰冷的身躯紧紧搂进自己怀里，用自己同样冰冷但尚且存有一丝热量的体温，紧密地贴合上去，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为他取暖。手臂环过他冰冷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微弱而杂乱的心跳。
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人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极致的寒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的亲密感，冲击着感官。
苏念的下颌紧绷，忽略掉心底那丝极其细微的不适和异样，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监测他的生命体征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洞穴内只有海浪拍打洞口的回响和两人交错的、微弱的呼吸声。
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所剩无几的体温。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江迟的身体忽然又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猛地睁开眼！
灰绿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涣散放大，没有焦距，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仿佛正看着某个并不存在的可怕景象。
“……冷……好冷……”他牙齿疯狂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语无伦次地嘶哑低喃，“……针……好多针……绿色的水……烧起来了……不要……不要扔下我……”
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仿佛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最后却死死抓住了苏念环在他胸前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她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苏念没有挣脱，也没有安抚。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承受着他无意识的抓握和颤抖，如同磐石锚定着濒临破碎的舟楫。
“看着我。”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混乱的力量，响在他的耳边，“江迟。看着我。”
江迟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动，最终对上了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意志。
“……念……姐……”他破碎地吐出两个字，像是确认着什么。
“听着，”苏念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那些都是过去。你现在在这里。和我在一起。寒冷杀不死你，那些记忆也杀不死你。”
她的手臂收紧，力道之大，几乎让他感到疼痛：“我要你活着。所以，你必须活下来。听懂了吗？”
江迟怔怔地看着她，瞳孔中的混乱和恐惧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虽然依旧虚弱，却奇迹般地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清明。他抓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些许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体力彻底耗尽，他眼皮沉重地阖上，再次陷入昏迷。但这一次，他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身体也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
苏念 silent 地抱着他，感受着他依旧冰冷的体温和微弱的心跳，目光投向洞穴外那片依旧黑暗、却隐约透出一丝极微弱灰白的天际线。
长夜将尽。
但最深的寒意，往往诞生于黎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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