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的深渊和灼热的痛苦间浮沉。苏念感觉自己像一片残骸，被无形的洋流裹挟，抛掷在无尽的黑暗与窒息的边缘。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更大的力量摁回冰冷的海水之中。
耳边是永恒的风暴咆哮和海浪翻涌，间或夹杂着一种……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很近，又很远。
是江迟。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混沌的意识。她猛地睁开眼，呛出一口咸涩的海水。
依旧是黑夜，暴雨未歇，海浪如同小山般起伏。她正被一股力量拖拽着，在冰冷的海水中艰难前行。那只紧紧箍在她手腕上的手，冰冷而稳定，来源正是旁边那个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混乱、却依旧死死咬着牙坚持的江迟。
他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嗬嗬的杂音，灰绿色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因剧烈的痛苦而紧缩，鼻血不断流出，被雨水和海浪瞬间冲淡，但新的又立刻涌出。他显然是在靠某种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拖着她这个累赘，与大自然和自身的崩溃对抗。
“江……迟……”苏念艰难地发出声音，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江迟似乎听到了，极其缓慢地、机械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又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仿佛确认她还活着，然后便不再理会，继续拼命向前划水，尽管动作已经变形得厉害。
苏念试图自己用力，却发现全身软得如同棉花，背后的伤口和肋间的剧痛让她几乎使不上任何力气。她只能被动地被拖着，看着江迟一次次被浪头打下去，又一次次挣扎着冒出来，固执地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移动。
他要去哪里？他怎么找到她的？他又是如何从“公司”手里逃出来的？无数的疑问盘旋，但此刻生存压倒了一切。
时间再次变得模糊而漫长。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是几个小时。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海浪依旧汹涌。江迟的体力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声越来越微弱，抓住她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却依旧没有松开。
就在苏念以为两人都要葬身于此的时候，江迟划水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灰绿色的瞳孔望向某个方向，里面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辨认的情绪——像是确认，又像是……恐惧？
苏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起伏的浪涛之间，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黑色轮廓，如同蛰伏的深海巨兽， silent 地漂浮在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上。
不是岛屿，也不是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船只。那轮廓……更像是一艘……巨大的、废弃的、半沉没的远洋货轮？或者某种海上工业设施？大部分船体都没在黑暗的海水下，只有一部分锈蚀不堪的上层建筑和桅杆探出水面，在夜雨中显得阴森而死寂。
一艘幽灵船？
江迟的目标是这里？他故意游向这里的？
不容她细想，江迟已经用尽最后力气，拖着她，向着那艘废弃巨轮的方向拼命游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巨轮的庞大和破败。船体上布满了厚厚的锈迹和海洋生物附着的痕迹，许多地方已经扭曲变形，甚至破裂。海浪拍打在它身上，发出空洞而巨大的回响，仿佛在敲击一具巨大的钢铁棺椁。
江迟带着她，绕到了一处相对平缓、似乎曾是装卸货区域的侧舷。这里水位较深，船体有一个巨大的破口，像是被什么巨型生物撕裂开，幽深黑暗，通往船体内部。
他毫不犹豫，拖着她游向那个破口。
冰冷的海水涌入破口，里面更加黑暗，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未知。各种扭曲的金属结构如同怪物的獠牙，在水中若隐若现。
江迟率先钻了进去，然后反手用力将苏念也拉了进去。
内部是一个被海水半淹没的巨大货舱。空间广阔，水深及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腐烂和某种说不清的化学试剂残留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只有极微弱的光线从顶部的破洞或缝隙透入，勉强勾勒出周围狰狞扭曲的阴影。
江迟一进入这里，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身体一软，几乎要沉入水中。
苏念急忙反手抱住他。触手之处，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并且在不自觉地剧烈颤抖。
“江迟！撑住！”她拖着他，艰难地向着货舱内部一块稍微高出水面的、堆着一些破烂集装箱的平台挪去。
好不容易将他推上平台，苏念自己也几乎虚脱，趴在他身边剧烈喘息。
江迟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双眼紧闭，脸色灰败，牙关紧咬，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声。那种精神层面失控后的反噬显然极其可怕，正在疯狂地折磨着他。
苏念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是他救了她，又一次。但他此刻的状态，以及他精准找到这艘幽灵船的行为，都透着难以解释的诡异。
她强撑着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背后的伤口，绷带早已被海水泡得发白，血迹模糊。她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重新简单包扎了一下。
然后，她开始打量这个巨大的、如同水下坟墓般的货舱。这里显然废弃已久，到处是破损的箱子和不知名的垃圾。远处黑暗中，似乎还有更大的空间。
这里安全吗？能躲多久？“公司”和那艘陌生船只会找到这里吗？
她 silent 地拿起之前江迟塞给她的那半截断裂的绳索，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货舱内只有海水晃动的哗啦声和他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蜷缩着的江迟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痛苦的、仿佛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声。
苏念立刻凑近：“江迟？”
江迟没有回应，但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了！瞳孔在黑暗中缩得很小，里面没有焦距，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混乱，直直地瞪着货舱上方无尽的黑暗，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
“……黑……好多黑……”他破碎地嘶语，声音含混不清，“……罐子……绿色的……在漏水……他们……他们在跑……”
又是那些记忆碎片！关于“人鱼号”，关于x-17泄漏！
苏念的心猛地提起：“谁在跑？看到是谁了吗？周凛在不在？”
听到“周凛”这个名字，江迟的反应更加剧烈！他猛地抱住头，身体蜷缩得更紧，像是要躲避无形的击打！
“……哥哥……为什么……推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好冷……水里……好黑……”
哥哥？周凛果然就是那个推他下海的人！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苏念急切地追问，试图抓住更多线索。
“……光……很强的光……船……很大的船……来接……”江迟的语无伦次，思维似乎跳跃得很快，“……白衣服……打针……很疼……忘记……要我忘记……”
被救起？然后被强制清洗记忆？
“……但是……忘不掉……”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低沉，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执拗，“……藏在……最深的地方……谁也……拿不走……”
他猛地抓住苏念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他抬起头，那双混乱的瞳孔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某种烙印直接刻进她的脑海里！
“……符号……一个……扭曲的……眼睛……”他一字一顿，极其艰难地描述着，额角青筋暴起，“……在他的……戒指上……我看到了……推我之前……他笑了……”
扭曲的眼睛符号？周凛的戒指？
苏念瞬间想起，父亲的研究笔记里，似乎提到过这个符号！那是“真理之门”高层核心成员的身份标识之一！
江迟看到的，竟然是这个？！这无疑印证了父亲的话，周凛不仅是执行者，更是“门徒”！
就在苏念试图追问更多细节时——
咕噜噜……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海浪造成的异样水声，突然从货舱深处那片黑暗的水域中传来！
苏念全身瞬间绷紧！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江迟也似乎被这声音惊动，混乱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本能的警惕，呻吟声戛然而止。
咕噜噜……哗啦……
水声再次响起，更近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的水下，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是鱼？还是……别的什么？
这艘废弃多年的幽灵船上，难道还有别的生物？！或者是……“公司”的人已经从水下摸上来了？！
苏念屏住呼吸，将江迟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半截断裂的、顶端尖锐的绳索，目光死死盯住那片发出声响的漆黑水面。
心跳如擂鼓。
黑暗的水下，未知的危险，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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