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拖网渔轮在仿佛凝固的墨色海面上行驶了不知多久。柴油引擎单调的轰鸣和海浪拍打锈蚀船体的声音，成了唯一的时间刻度。苏念裹着散发鱼腥味的帆布，靠在船舷边，腿上的伤口在简陋处理下依旧阵阵抽痛，但更让她紧绷的，是前方未知的黑暗。
老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狭窄的驾驶室里，只有偶尔出来检查航线，递给她一点清水和硬得像石头的饼干。他话很少，那双被海风侵蚀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沉重的警惕，时刻扫视着周围死寂的海平面。
没有追兵，没有偶遇，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旷。
直到某个时刻，引擎的转速忽然慢了下来。
老刀走出驾驶室，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双筒望远镜，对着远处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海面仔细眺望。天色依旧漆黑，但遥远的天际线似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白，预示黎明将至。
“差不多了。”他声音沙哑，放下望远镜，指了指前方，“看到那点微光了吗？”
苏念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在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海平线上，似乎真的有一星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灯火，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
“‘鼹鼠’的灯塔。”老刀解释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收到坐标和暗号的人，才能看到，才能找到路。”
他返回驾驶室，开始有规律地切换着渔轮上那盏功率不大的探照灯——三长两短，重复数次。
过了一会儿，远处那点微光也做出了回应，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
仿佛某种无形的门户，悄然洞开。
渔轮继续向前行驶，那点微光消失的地方，海面的质感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多了一种……油污般的粘稠感？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气味——是机油、腐烂海鲜、劣质燃料、还有一种隐约的……化学试剂的刺鼻味道混合在一起。
随着距离拉近，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让苏念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海上集市！
只见数艘巨大的、早已报废锈蚀的远洋货轮和油轮，被人以野蛮的方式强行焊接、铆接在一起，如同用钢铁垃圾堆砌成的、漂浮在海面上的畸形巨兽！它们组成了一个庞大而混乱的、灯火通明的海上堡垒！
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船只——快艇、渔船、甚至还有改装过的豪华游艇——如同依附在鲸鱼身上的虱子，密密麻麻地停靠在这钢铁巨兽的四周。缆绳纵横交错，临时搭建的木板通道在船只与主体结构之间摇晃，人影绰绰。
探照灯的光柱毫无规律地扫射着海面和入口，巨大的噪音——引擎声、发电机轰鸣、金属敲击、模糊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
这就是“鼹鼠”集市！一个建立在废弃巨轮骨架上的、无法无天的海上法外之地！
老刀熟练地驾驶渔轮，避开那些横冲直撞的小艇，沿着一条看似混乱实则暗藏规律的路线，靠近了那钢铁怪物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被厚重防雨布遮挡的入口。入口处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眼神凶悍的守卫，穿着混杂的服装，却透着统一的戾气。
一个戴着独眼眼罩、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走上前来，用生硬的语言吼叫着什么，同时伸出粗糙的手。
老刀 silent 地递过去一小袋看起来沉甸甸的东西，又低声快速说了一串复杂的暗语。
独眼壮汉掂了掂袋子，又打量了一下老刀和苏念，特别是苏念腿上的伤和苍白的脸色，咧开一个带着黄牙的、不怀好意的笑，挥挥手，示意放行。
渔轮缓缓驶入被防雨布遮盖的入口，仿佛进入了巨兽的食道。
内部是一个巨大的、被改造过的货舱空间。空气更加污浊闷热，混合着汗味、烟味、酒精和某种药物的甜腻气味。昏暗的、五颜六色的灯光从头顶杂乱的线缆上垂下，照亮了下方的光怪陆离。
这里就像是一个混乱到了极致的、跨次元的跳蚤市场与黑帮巢穴的结合体！
摊位拥挤不堪，售卖的东西从明显来路不正的古董艺术品、尖端军用科技、各种制式武器、到活体奇异生物、甚至是标注着不同功效的非法药剂和植入体，应有尽有！不同肤色、穿着各异、眼神里带着贪婪、警惕或疯狂的人们，在狭窄的通道里摩肩接踵，进行着 silent 或激烈的交易。讨价还价声、争吵声、醉汉的呓语、甚至偶尔传来的女人尖笑声，混杂在巨大的背景噪音中。
苏念紧紧跟在老刀身后，手心渗出冷汗。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黏腻的触手，在她身上扫过，评估着，算计着。这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老刀对这里的混乱似乎司空见惯，他目标明确，带着苏念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向集市更深处。那里的灯光更加昏暗，摊位更大，也更加安静，透露着一种更危险的气息。
最终，他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挂着破烂鸟笼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一个干瘦得像骷髅、穿着油腻长袍的老者，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摆弄着一些细小的、像是精密芯片或生物器官的东西。
“鼹鼠老皮特。”老刀低声对苏念说了一句，然后上前，用某种晦涩的方言与那老者低声交谈起来。
老者头也没抬，似乎对老刀的到来并不意外。两人交谈了几句，老刀 递过去一小块东西——似乎是从苏念那张存储卡里复制出来的某个加密片段的物理载体。
老者终于停下手中的活，拿起那个小东西，对着灯光眯眼看了看，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睛却亮得惊人，扫过老刀，最后落在苏念身上。
“东西有点意思。”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但也烫手。你们想要什么？”
“两条干净的‘鱼’，能游出去的‘船’。”老刀言简意赅。
老者 沉默了片刻，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老刀皱眉，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又指了指苏念腿上的伤。
一番讨价还价后，老者似乎勉强同意了什么，从摊位的暗格里摸出两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电子卡片，递给老刀。
“身份。只能用了结‘小麻烦’。”老者嘶哑道，“‘船’的事，找‘水鬼杰克’，就说老皮特欠他的人情。他在c区，赌桌旁边。”他说完，便不再看他们，重新低头摆弄起他的零件，仿佛刚才的交易从未发生。
老刀收起卡片，示意苏念离开。
就在他们转身，即将融入人群的刹那——
苏念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了不远处一个摊位旁，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对方穿着普通的防水外套，帽檐压得很低，正在假装挑选一把造型古怪的匕首，但那个侧脸的轮廓，那种站立的姿态……
是那个在监测站，如同死神般冰冷高效的面罩男人？！他竟然也在这里？！
苏念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全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老刀他……
她猛地看向老刀，却发现老刀的脊背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显然也发现了那个身影！
老刀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是极其轻微地、用指尖碰了碰苏念的手臂，示意她继续向前走，速度不变，方向却悄然偏转，朝着人群更密集、光线更昏暗的区域挪动。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苏念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钉在她的背上。
狩猎，从未停止。
而他们，刚刚踏入了一个更为拥挤、也更为危险的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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