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残骸内部充斥着腐朽木材、锈蚀金属和陈年鱼油的混合气味，压抑得令人作呕。狭窄的船舱几乎被各种破烂杂物填满，只留下勉强容身的缝隙。苏念将江迟塞进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自己则挡在入口处，侧耳倾听着外界的动静。
引擎声和犬吠声并未立刻逼近，反而有渐渐远去的趋势，似乎被引向了错误的方向。短暂的混乱为他们争取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船舱内，只有两人粗重未平的喘息声交错。应急灯被放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光线昏暗，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朽坏的舱壁上，随着船体的轻微晃动而扭曲。
江迟瘫坐在角落里，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因为方才那电光火石间、完全超出自己掌控的本能爆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刚刚以不可思议的精准和力量投出石块、几乎改变战局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麻，掌心被粗糙石块硌出的红痕清晰可见。
陌生感。强烈的陌生感席卷了他。这双手，这个身体，似乎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恐惧的秘密。
苏念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全然的审视和冰冷，而是掺杂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锐利如手术刀般的探究。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茫然与自我怀疑的眼睛，看着他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质问都更让江迟感到不安。他下意识地想将手藏起来，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快要耗尽。
“我……我不知道……”他声音干涩嘶哑，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刚才……我只是……”
“只是什么？”苏念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只是情急之下，随便扔了块石头？”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逼近他，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那块石头，击中的是高速行驶中的摩托车前灯，精准打乱了持枪者的瞄准，甚至余力能伤及其手臂。这不是运气，江迟。这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和空间判断力。”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混乱的认知上。
“我……”江迟语塞，眼底的茫然更深。肌肉记忆？空间判断力？这些词语对他来说遥远而陌生。
“你的左手，被他们视为‘样本’，进行各种测试和禁锢。”苏念的目光锐利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视那深埋的真相，“那你的右手呢？他们是否也同样‘在意’？或者说……你的右手，才是他们真正想要‘复制’或‘禁锢’的东西？”
这个猜测大胆而惊人，却瞬间解释了某种矛盾——为何那些针孔和测试似乎更集中于他的左臂，而右手却相对“自由”，只是同样苍白瘦削。
江迟猛地抬头，灰绿色的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右手？他的右手……
一些更加破碎、更加模糊的画面试图冲破阻碍：冰冷的金属桌面……右手被固定在一个奇特的支架上……面前是高速移动的微小目标……耳边是冰冷的指令和要求……还有……成功后的……赞许？不，那不是赞许，是更加贪婪和炽热的……观察和记录……
“呃……”他抱住头，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阻止他更深地挖掘。
苏念没有逼迫。她等待着他这阵短暂的痛苦过去。她知道，有些闸门一旦打开，就无法轻易关闭。
几分钟后，江迟的呼吸稍稍平复，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
“想起来什么？”苏念问。
“……移动的目标……测试……很多次……”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眼神涣散，“……他们很满意……但也很……害怕？”
“害怕？”苏念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异常的情绪词。那些隐藏在幕后、进行着如此可怕实验的人，为什么会“害怕”一个测试品？
江迟艰难地点头，却又无法说得更清楚：“……是一种……感觉……他们看我的右手……像看……某种……无法完全控制的……武器……”
武器。
这个词让船舱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苏念的目光再次落在他那只看似无力却蕴藏着惊人潜能的右手上。所以，他不仅仅是一个承载着记忆的“样本”或“载体”，他本身，就是一件被精心打磨、却又可能随时反噬的……凶器？
这个认知，让她对江迟的价值和危险性的评估，瞬间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级。
她之前只想利用他的记忆作为钥匙。现在看来，这把钥匙本身，就可能是一把淬毒的、双刃的匕首。
如何握紧这把匕首，而不被其割伤，甚至反噬？
苏念 silent 地思考着，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算计的光芒。之前的计划需要调整了。单纯的逼迫和索取记忆或许不够，甚至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她需要更有效的方法，既能撬开他的记忆，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引导或控制这把刚刚显露出锋芒的“武器”。
她的目光掠过他颈侧和肩头重新渗血的伤口，掠过他疲惫不堪、却因方才的爆发而隐隐透出一丝不同气质的脸。
“记住刚才的感觉。”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纯粹的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记住危险来临时的反应，记住身体比你的意识更先一步做出的选择。那不是你的敌人，那是你活下去的资本。”
她蹲下身，从急救包里拿出新的纱布和药膏，动作依旧利落，却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耐心？
“处理好伤口。我们需要你保持最低限度的行动力。”她将药品递到他面前，“然后，仔细回想。关于你的右手，关于任何测试、训练、或者……让你感觉他们既满意又害怕的事情。”
江迟怔怔地接过药品，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有了一丝细微变化的苏念，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极其微弱的、不敢确认的希冀。
她不再仅仅把他看作一个需要榨取记忆的麻烦了吗？
苏念没有理会他复杂的目光，已经转身再次警惕地望向船舱外。
夜色依旧浓重。
猎犬虽暂时被引开，但危机远未解除。
她手中这把刚刚意外显露出锋芒的“淬毒之刃”，究竟能带来生机，还是更深的毁灭，一切仍是未知。
但博弈的天平，似乎因为那石破天惊的一掷，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却可能至关重要的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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