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雪，下得比往年都早。
宫墙之内，朱红未褪，寒霜已覆。御前太监捧着圣旨跪在绣坊门前时，檐角铜铃正被风扯出一声裂帛般的响动。那道明黄诏书落在青砖上，像一捧烧尽的灰烬——皇帝亲命：五日内，苏锦年须绣成“镇北诛逆”大旗一面，长三丈六尺，以玄丝为底，金线勾骨，血蚕丝走边；若不成，则以通敌论罪，满门抄斩。
无人知这道旨意背后藏着怎样的权谋翻涌。只知北境三十万大军压境，旌旗猎猎，竟皆绣着一个名字：锦年。
而此刻，苏锦年立于灯下，指尖捻针如握刃。
她未惊，亦未惧。只是轻轻吹熄了一盏油灯，让整个绣坊沉入半明半暗之间。烛火摇曳中，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似一尊执刑的判官，又像一位织梦的神只。
“他们要我绣一面杀人的旗。”她低声说，“可我要绣的，是一面改命的幡。”
这一夜，她焚香净手，取出了尘封十年的“双面异色缎”。此布乃西域贡品，正反两面不见经纬之痕，却能承不同色彩，传说唯有心有双魂者方可驾驭。她将黑金二色丝线并列排开——正面绣“诛”，反面藏“援”。一字之差，乾坤倒转。
沈清砚夤夜而来，披雪推门，见她正在调制一种幽蓝色染液，气味腥甜，似血非血。
“这是……？”他问。
“蛊血。”她头也不抬，“你查到的金麟蛊，需以宿主之血喂养三年。如今萧策旗上浸满将士忠魂，一旦开战，万人迷乱，便是修罗战场。但我可用‘魂引术’反控其脉络——前提是，我能拿到他的真身之物。”
沈清砚沉默良久，终从怀中取出一缕缠着红线的发丝：“阿蛮已带回萧策旧袍残片，这是他幼时剪下的胎发，藏于北境宗庙牌位之后。”
她接过，指尖微颤。那一瞬，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雪夜——同样是这样的发丝，系在一名少年手腕，被绑在太子府外的槐树上，任风雪割肉。那时他还不是藩王，只是个被父王厌弃的庶子，而她躲在墙后，偷偷把母亲留下的暖绣垫塞进他怀里。
原来命运早已用红线打结，只等今日拆封。
第三日，天降暴雪。
绣坊四周布满禁军，说是护工，实为监斩。杜嬷嬷的旧部悄然现身，送来一口漆黑棺材，内藏特制绷架——此架可承千钧之力，使巨幅绣品不皱不分丝。她在棺盖内侧刻下“回针十八式”的秘纹，每绣一寸，便以血点睛，令针法生灵。
第四日破晓，她在“诛”字最后一笔落下时，忽然停针。
窗外雷声滚滚，似有铁骑踏地而来。她知道，萧策前锋距长安不过百里。而此时，整面旗帜已完成九成，唯剩边缘一圈血蚕丝未合。她取出那缕胎发，混入银粉与龙脑香，细细织入旗芯深处——此为“魂引阵眼”，一旦滴血认旗，便会唤醒人心最深的记忆与悔恨。
第五日黄昏，大旗升起于皇城南门。
风起，旗展，天地俱寂。
当萧策策马立于阵前，望着那面写着“镇北诛逆”的黑色战旗时，眼中燃起怒火。他割掌滴血，誓要焚旗雪耻。可鲜血触及旗面刹那，金麟蛊骤然反噬——他眼前幻象纷至：母亲被毒杀的那一夜、自己跪求父皇却被鞭笞三百、还有那个曾为他缝过冬衣的小绣娘，死在乱箭之下……
他双膝一软，几乎坠马。
就在此刻，沈清砚立于城楼，拉开一支特制羽箭。箭杆 hollow 中空，内藏密诏，箭羽由白鹤翎毛制成，飞行时发出哀鸣之声，唤起将士思乡之情。他引弓如满月，一声轻啸划破长空——
“愿降者免死，旗倒者封侯！”
与此同时，锦年点燃藏于袖中的“火引线”。那是一根极细的赤金丝，顺地下埋设的导线直通旗杆底部。火焰沿金线疾走，瞬间触发双面绣的机关——整面旗帜缓缓翻转，黑褪金现，“诛”化为“援”，“逆”转成“勤王”。
三十万大军，鸦雀无声。
继而，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自前线蔓延至后营。
那一刻，没有人再记得谁是叛臣，谁是忠将。他们只看见一面曾染血征途的旗帜，在春风将至的傍晚，开出了一朵金色的和平之花。
而苏锦年站在城头，风吹起她的广袖，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十年前，她为自己焚嫁衣那一夜，被火星烫下的印记。
如今，她不再绣爱恨，只绣天下归心。
五日绣命，一线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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