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如刃,割裂了皇城的寂静。
朱红宫门在风雪中巍然矗立,铜钉森然,似巨兽之齿,吞噬过无数低眉顺眼的身影。苏锦年跪在宫门外第三重阶下,双膝陷于积雪之中,寒气顺着骨缝爬进心肺。她身上那件残破的嫁衣早已被血与火熏得发黑,边缘焦卷如枯叶,却仍紧紧裹在身上——这是她唯一的盔甲,也是她最后的祭品。
身后,是焚尽一切的棠园废墟;身前,是深不见底的紫宸宫阙。
宫门上方,守卫执戟而立,目光冷若铁石。他们见过太多女子哭着求入宫,也见过更多人疯癫着被抬出。可从未有人像她这般——不哭不闹,不哀不求,只以一双染血的手捧着一方绣帕,高举过头,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玉:
“民女苏锦年,擅绣‘回针十八式’,愿为太子妃缝尸。”
风雪骤停一瞬。
那方绣帕在风中展开,赫然是一幅“殓容图”:海棠落瓣覆面,金线勾魂,针脚细密如呼吸,竟将死者的安详与不甘同时凝于一方素绢之上。更令人惊骇的是,图中女子眉心一点朱砂,并非寻常纹样,而是用极细的赤蚕丝混着人血所绣——传说中唯有“血针绣”才能锁住亡魂不散。
宫门内传来脚步声,沉稳、缓慢,像是从地底升起。
杜嬷嬷现身时,披着玄色貂氅,手中拄一根乌木拐杖,杖首雕着一只闭目的凤鸟。她俯视苏锦年良久,忽然冷笑:“你以为,进了这扇门,就能报仇?”
“不是以为。”苏锦年抬头,眼中无泪,唯有一簇幽火,“是必报。”
杜嬷嬷眯起眼,指尖轻抚绣帕,忽而察觉什么,猛地掀开一角——只见图背面竟藏着一行小字,以唾液调灰墨写就,笔迹纤细却锋利如刀:
“太子妃非病亡,乃被绣杀。”
空气骤然凝固。
远处钟楼敲响三更,一声钝响震落屋檐积雪。杜嬷嬷缓缓卷起绣帕,低声对身旁太监道:“记档:苏氏女,罪籍余孽,自愿充任殡绣司贱役,永不得赦。”
宫门吱呀开启一道缝隙,仅容一人侧身而入。
就在苏锦年即将迈步之际,杜嬷嬷忽然压低嗓音,在她耳畔吐出一句毒蛇般的私语:“记住,这里没有活人的名字,只有尸体编号。你若想查真相,就得先学会……怎么把死人绣得比活着还体面。”
话音落,铁槛轰然闭合。
宫墙之内,天光晦暗。一条青石长廊蜿蜒通向深处,两侧皆是半开的绣房,帘幕低垂,偶有银针落地之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空气中弥漫着蜡油、干花与淡淡腐气混合的气息——那是“殡绣坊”的味道,专为皇室贵胄缝殓妆容之地。
苏锦年被推入最末一间陋室,墙上挂满各式绣具:金针、银剪、骨梭、血线筒……案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蒙尘,映不出人脸。唯一洁净之物,是一具盖着白绸的尸身。
“你的第一课。”杜嬷嬷站在门口,扔来一把七寸长的绣花针,“把她的脸,绣回生前模样。”
苏锦年不动。
“你不配问她是谁。”杜嬷嬷冷笑,“你只需记住——在这宫里,每一针下去,都是命债。绣错了,你就替她躺上去。”
风从窗隙钻入,吹动白绸一角。
刹那间,死者面容显露——肤如冷玉,唇若含丹,竟是与她亡姐苏婉儿七分相似!
苏锦年瞳孔骤缩,指尖微颤,却终未落下泪来。她缓缓拾起针,蘸取特制的“凝魂膏”,在灯下轻轻吹了一口气——火焰摇曳,映出她眸中决绝的光。
这一针,不只是复容。
是叩门。
是宣战。
是她以绣针为剑,刺入帝国最黑暗的心脏的第一击。
窗外,雪又下了起来。
而宫墙深处,某间密室的檀木匣中,一幅未完成的嫁衣图正静静躺着,领口处缺了一线,仿佛等待千年,只为等一人归来,补上那根断了的“同心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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