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计划从开始就充满了不公与隐患。方振富和方菊芳自然将全部心血和期望寄托在亲生儿子方二军身上,他们虽然对大军和艳华有关怀,但难免因他们的出身而心存芥蒂,更别提那个外人王新军。方振富则怀着对赵卫国的仇恨和对赵卫红的愧疚,潜意识里对流淌着赵家血液的大军、艳华,甚至远在澳洲的艳丽,都存有一份移情般的复杂情感,这引起了方菊芳更深的不满。
孩子们在这样微妙而压抑的环境中成长,敏感地察觉着大人们的态度。方二军仗着父母宠爱,隐隐有骄纵之势;方大军沉默寡言,努力表现却总感觉隔了一层;方艳华则早早学会了看人眼色,心思细腻。
就在方家试图按下重启键时,一封来自澳洲的匿名信再次搅浑了水面。信是寄给方菊芳的,里面没有落款,只有几句打印的话:
“小心王新军。他的身世并非你看似那么简单。林晓雪临进监狱前,见过赵卫红。”
这封信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方菊芳试图尘封的记忆。林晓雪那个可怜又复杂的女人,既是王振明的妻子,也曾与赵家兄弟、甚至方振富都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她临终前见过赵卫红?她们说了什么?王新军的身世还有什么秘密?
方菊芳立刻秘密调查,她动用了一切关系,终于找到一个当年照顾过林晓雪的护工。护工回忆,林晓雪进监狱之前,赵卫红确实去过,两人屏退旁人谈了许久。护工隐约听到林晓雪哭着说“新军是你的,求你……”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
“新军是你的?!”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缠绕着方菊芳。王新军是赵卫红的儿子?那父亲是谁?王振明?还是方振富?联想到赵卫红当年也曾与方振富有过一段,而且时间上似乎有重叠,方菊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如果王新军也是方振富的儿子。那这个家,简直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与此同时,进入青春期的方大军迎来了叛逆期。他早已从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中,模糊地知道自己并非方振富亲生,而是“赵家的种”。方秉忠的严格管束和方菊芳若有若无的疏离,让他内心充满了压抑和愤怒。
一次,方秉忠因为大军考试成绩不理想而严厉斥责他,并拿他与弟弟二军作比较,言语中充满了对赵家血脉的轻视。长期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方大军冲着祖父吼道:“你凭什么这么管我!你们不是总在说我是赵卫国的儿子吗?!那我就不是你们方家的人!”
这句话恰好被回家的方振富听到。震惊之余,他看着这个自己抚养多年、此刻却面目狰狞的少年,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拉住暴怒的父亲,将大军带回了房间。
深夜,方振富与大军进行了一次长谈。大军在情绪宣泄后,也流露出脆弱和迷茫。他问方振富:“爸,我知道你不是我亲爸,但你养了我这么多年。你告诉我,我亲爸赵卫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这辈子就进了监狱出不来了?”
方振富看着少年眼中的渴求,心中五味杂陈。关于赵卫国的案子自然与王振明的案子有关。方振富虽然知道一些内情,似乎还牵扯到这个家族的许多隐秘。他无法对大军言明,只能含糊地安慰。
然而,大军的不满和反抗,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了方振富心中更深的波澜。他开始反思父亲所谓的家族“复兴计划”,这种充满控制欲和偏见的培养,真的对吗?这些孩子,包括大军、艳华,甚至那个被寄养的王新军,他们难道只是家族荣耀的工具吗?
方菊芳对王新军身世的调查,在小心翼翼进行时,似乎触动了某个敏感的神经。先是方振富在单位受到了一次更隐晦的提醒,关于“不要过多打听过去某些敏感人物的旧事”;接着,方家老宅半夜接到了无声电话;甚至方二军在学校也差点遭遇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这一切都让方菊芳毛骨悚然。她意识到,王新军的身世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牵扯到的势力,远比方家想象的更为强大和危险。那位退休老领导家的影子,似乎再次隐约浮现。
而与此同时,远在澳洲的赵卫平,在一次偶然的越洋电话中,意外得知方家似乎仍在调查王新军和林晓雪的事,并且方家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赵卫平联想到姐姐赵卫红对她吐露的关于王新军身世的惊天秘密,以及那位“大人物”的警告,她感到不寒而栗。她深知,那个秘密一旦曝光,不仅方家可能万劫不复,就连在澳洲的赵卫红和艳丽,也可能受到牵连。
内忧外患之下,方振富和方菊芳这对怨偶被迫再次坐在一起,面对这盘错综复杂的残局。
“必须停止调查!”方振富语气沉重,“为了二军,为了这个家,不能再深究下去了!”
“可王新军他……”
“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方振富打断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决绝,“他现在只是王新军!我们方家,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了。爸的那个计划也必须停止。孩子们的路,让他们自己走吧。”
方菊芳看着丈夫,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超越个人情感的、对家庭整体的守护意志。她沉默了。她知道,丈夫是对的。那个隐藏在深处的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挖掘它,只会让所有人粉身碎骨。
方秉忠在得知儿子儿媳的决定后,大发雷霆,但面对来自外部的无形压力和内部已然裂痕累累的家庭关系,这位强势了一辈子的老人,最终也不得不妥协。方秉忠与刘昕呕心沥血制定的“家族复兴计划”,尚未正式实施,便被接踵而至的现实冲击得七零八落。那张承载了无数深夜密谋与沉重期望的纸张,被方秉忠锁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仿佛一同被锁住的,还有两位老人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计划中需要“磨掉倔骨”的方大军,首先以最激烈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不受控。高三关键时期,他瞒着全家,报名参加了空军飞行员选拔。当录取通知书寄到家时,整个方家炸开了锅。
“胡闹!简直是胡闹!”方秉忠气得浑身发抖,将通知书拍在桌上,“我让你走仕途,不是让你去当个开飞机的武夫!”
方菊芳也急了,虽然她对大军感情复杂,但毕竟抚养多年:“大军,飞行员多危险啊!而且这一走就是多少年?你就不为家里想想?”
唯有方振富,在最初的震惊后,看着儿子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光亮和坚定,心中百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不被家族理解的梦想。“爸,妈,菊芳,”他罕见地站在了儿子一边,“这是大军自己的选择。他能被选上,说明他有这个能力和潜力。我们应该支持他。”
方大军梗着脖子,面对众人的反对只扔下一句:“我不是你们棋盘上的棋子。我的路我自己走。”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穿了方秉忠所有的谋划。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孩子们已经长大,他们不再是任由摆布的娃娃。
方大军的“叛逃”,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向乖巧敏感的方艳华,在得知哥哥的选择后,沉默了好几天,然后在一个周末的饭桌上,平静地宣布:“我不想学管理,也不想学心理。我要学生物医学。”
方秉忠刚要开口,方艳华抬起眼,目光清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爷爷,我知道您和奶奶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心思。但是,我喜欢实验室,喜欢研究生命。大哥说得对,我们的人生,应该由我们自己负责。”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方秉忠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他精心规划的路线,在孩子们蓬勃生长的自我意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方家老宅的隔音并不算好,尤其是大军那间朝北的小卧室。此刻,紧闭的房门也挡不住里面隐隐传来的、像绷紧的弓弦一样的气氛。
方艳华捏着那本厚厚的生物课本,坐在书桌前那把唯一的木椅上,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靠窗而立的哥哥背上。窗外是灰扑扑的巷子风景,与他墙上那张巨大的、色彩鲜明的F-22猛禽战斗机海报形成刺眼对比。
“所以,”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小刀子,试图划破满室的沉闷,“你就这么定了?把那张纸‘啪’一下拍在桌上,就算昭告天下了?爷爷刚才的脸色,你看到了吗?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方大军没有回头,宽阔的肩膀维持着抱臂的姿势,像一尊倔强的石雕。他的声音硬邦邦地砸回来,带着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沙哑和不服:“通告?我需要向谁通告?我的命,从头到脚是我自己的,不是方家的集体财产,更不是老爷子棋盘上那颗叫‘长孙’的棋子!”
“你的命?”方艳华嗤笑一声,那笑声又冷又脆,像冰凌断裂,“说得可真轻巧。方大军,你摸摸良心,你长这么大,吃的米,穿的衣,哪一粒哪一线不是方家给的?现在翅膀刚长硬了点,就迫不及待要单飞了?飞行员?”她刻意拖长了音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听着是威风,说白了,不就是个穿着制服、关在铁壳子里的高级司机吗?爷爷给你铺好的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去钻那万米高空的铁棺材!”
“高级司机?!”方大军猛地转过身,那双像极了赵卫国的眼睛里燃着两簇火苗,“方艳华!把你从妈那儿学来的那套势利眼给我收起来!那不是铁壳子,那是战机!是能守护领空、扞卫尊严的战鹰!比坐在那四四方方的办公室里,陪着笑脸、算计着人心干净一百倍,也爷们儿一百倍!”
“我势利?”势利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方艳华的耳朵,她“嚯”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对!我就是势利!因为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在这个家里看人脸色过日子,受够了心里翻江倒海还要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你呢?你除了会梗着脖子当刺头,还会什么?你以为你这样很英雄?我告诉你,你这是自私!是懦弱!是逃避!”
“我逃避?”方大军逼近一步,他高出妹妹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方艳华完全笼罩,“我逃避什么?逃避这个永远把我当‘外来种’看的家?还是逃避那个永远觉得我身上流着赵家‘劣等血’的妈?还是逃避爷爷那套能把人活活憋死的‘家族复兴’伟大蓝图?!”他几乎是低吼出来,“我是在找一条我自己的路!一条靠我自己这双手、这条命拼出来的路!不靠施舍,不靠那令人作呕的算计!”
方艳华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是,你了不起!你清高!那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我?你痛快了,一走了之,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目光都会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他们会更努力地把我捏成他们想要的‘方家大小姐’!你知道我跟爷爷说我想学生物医学,他怎么说吗?他说‘那是伺候瓶瓶罐罐的活儿,不成气候’!在他们眼里,我们就不该有脑子,不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方大军盯着妹妹通红的眼眶,语气不易察觉地缓和了一丝,但态度依旧如磐石:“所以呢?你就准备低头了?继续当你完美无瑕的瓷娃娃,去学那些狗屁的管理、心理,然后等着他们给你挑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完成你这作为棋子的使命?”
“我不会!”这句话像引信,瞬间点燃了方艳华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她声音陡然拔尖,“方大军!别以为只有你会反抗!你能开着铁鸟上天,我就能在实验室里解剖未来!生物医学怎么了?它研究的是生命最本质的密码!比那些虚与委蛇的人际、那些冷冰冰的金融数字真实一千倍,干净一万倍!至少,那些细胞、那些基因链不会背叛你!不会像人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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