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传输像是一场漫长的深海潜行。
当凌风再次睁开双眼时，入目的不再是那片满目疮痍、硝烟弥漫的江海市废墟，而是天枢城A区地下三千米那条洁白、冰冷、一尘不染的金属甬道。 这里的空气恒温、恒湿，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淡淡臭氧味，与现实中那混杂着焦肉味、血腥味和液氮寒气的浑浊空气截然不同。
凌风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那里白皙、修长，没有任何伤痕，更没有那些洗不掉的机油和怪兽体液。 但在他的神经末梢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种链锯剑切入骨骼时的震动感，以及那种绝对零度下皮肤被冻伤的幻痛。
“这就是……两个世界的割裂感吗？” 凌风靠在光滑的合金墙壁上，并没有急着赶路。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因为短时间内连续跨越两个维度而产生的精神眩晕。 现实里的他刚刚才当了一回救世主，而在游戏里，这里的时间流速仅仅过去了一瞬。这种错位感，如果不加以调节，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名为“维度迷失”的心理疾病。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去矫情。 因为在这个看似死寂的地下空间深处，正传来一阵阵低沉的、有节奏的震动声。 “咚……咚……咚……” 那声音不像是机器的轰鸣，反而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跳动，周围空气中的灵气粒子都会随之产生肉眼可见的涟漪。
“你终于来了。” 一道略显紧绷的声音打破了甬道的宁静。
叶青羽依旧站在那扇已经开启的青铜巨门后，身上的紫罗兰色斗篷无风自动。她那只原本冷静的机械右眼，此刻正在疯狂地旋转调焦，似乎在极力捕捉着空气中某种不可名状的频率。 她看着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凌风，神色复杂。 “虽然你的Id显示是在线状态，但我刚才怎么叫你都没反应……你刚才，去哪了？”
作为天机阁的圣女，她的直觉敏锐得可怕。她能感觉到，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凌风，身上的气质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之前的凌风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那么现在，这把刀刚刚饮过血，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肃杀与寒意。
“去处理了一点‘私事’。” 凌风没有解释，也没有停下脚步。他越过叶青羽，径直走向甬道尽头的那个球形大厅。 “你说它活了？什么意思？”
两人再次来到了那个巨大的球形大厅。 眼前的景象，让凌风那颗刚刚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过的心脏，也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大厅中央，那个直径百米的黑色球体——【终端】的主机之一，此刻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 原本漆黑如墨的表面，此刻布满了流动的金色光路。这些光路像是有生命的血管一样，忽明忽暗，随着那种“咚、咚”的心跳声，将庞大的能量泵送至球体的每一个角落。 连接在球体上的那些粗大缆线，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蓝色的电弧在缆线之间疯狂跳跃。
“看到了吗？” 叶青羽站在凌风身侧，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醒了什么，“半小时前，也就是你刚刚下线没多久，它突然就开始了这种……‘呼吸’。” “而且，它在向外发送信号。”
“信号？”凌风眉头微皱。
“一种无法被破译的波段。”叶青羽抬起手，掌心里托着一块特制的水晶记录仪。此时，水晶内部正在疯狂闪烁着乱码，“不是文字，不是图像，更像是……一种情绪。一种非常急切、非常饥饿的情绪。”
凌风看着那个球体，开启了【玄色灵根】的深度解析模式。 但在他的数据视野中，那个球体周围是一片混沌的乱码。他的【纳米虫巢】不仅无法解析，甚至传来了一种名为“畏惧”的反馈，死死地缩在他的皮肤下，不敢探出头来。
“它感应到了。” 凌风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感应到什么？”
“感应到了……它的同类。” 凌风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在现实世界里，那个口袋里装着那颗【虚空之心】。虽然物体无法带入游戏，但那种量子的纠缠、那种同源能量的共鸣，却跨越了维度的壁垒。
他在现实中击杀虚空领主、挖出虚空之心的瞬间，正是这个游戏里的终端主机“苏醒”的时刻。 这绝不是巧合。 现实与游戏，正在发生某种不可逆的融合。
“叶青羽。” 凌风转过头，看着这位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知晓此地秘密的女人，“你的机械眼，能看到那个球体内部吗？”
叶青羽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看不到。只要我试图聚焦，我的处理器就会过载。那里面……有一团高维度的能量风暴正在成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我能感觉到，它似乎在……呼唤你。”
“呼唤我？”
“是的。那些乱码的波段频率，和你之前破解门锁时释放的生物电流频率……完全一致。”
凌风沉默了。 他是重生者。他的灵魂经过了伽马射线暴的洗礼。他的体内有纳米虫巢。 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一个拥有“管理员权限”的人。
“既然是老朋友打招呼，那就不能不理了。” 凌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了悬浮的球体。
“喂！你疯了？”叶青羽下意识地想要拉住他，“现在的能量指数已经爆表了！金丹期靠近都会被融化！”
“放心。” 凌风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它不会伤害我。因为它需要我。”
凌风走到了控制台前。 那具宇航员的尸骨依旧枯坐在那里，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虚空。 凌风没有去动尸骨，而是将手掌轻轻按在了控制台那个闪烁着红光的掌纹识别区上。
“滋——” 没有警报，没有攻击。 在他手掌接触的一瞬间，整个大厅里那种压抑的低频震动突然消失了。 悬浮的黑色球体停止了旋转。表面的金色光路瞬间静止，然后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样，疯狂地向着凌风的方向汇聚。
【检测到管理员生物信号……】 【身份确认：代理指挥官。】 【正在建立神经连接……】
并没有冰冷的机械音，这几行字是直接浮现在凌风脑海深处的。 紧接着，周围的世界变了。 金属墙壁消失了，叶青羽消失了，尸骨也消失了。 凌风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浩瀚的星空之中。但这星空是破碎的，到处是燃烧的战舰残骸和巨大的异界生物尸体。
在他面前，悬浮着一颗残破的金属眼球——那是【终端】的本体意识投影。
“你……终于来了。” 一个苍老、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欣慰的声音在凌风的意识中响起。 那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的意念交流。
“你是谁？”凌风看着那颗眼球，并没有表现出恐惧，“这艘飞船的主控AI？”
“AI？不……我是‘方舟’号的领航员，或者说……是他残留的一段记忆备份。”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五百年了……我一直在等待一个能读懂‘火种’代码的人。你……做到了。”
凌风心中巨震。 原来所谓的终端，真的是人类文明（或者是某个类人文明）的逃难飞船——方舟。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那个声音问道。
“很糟。” 凌风实话实说，“裂缝开了。虚空领主已经降临了。虽然我杀了一只，但这只是开始。”
“果然……还是来不及吗……” 那个声音透着浓浓的悲凉，“我们逃了数万光年，还是没能甩掉那些吞噬熵增的怪物……它们是宇宙的清道夫，是文明的终结者。”
“别废话了。” 凌风打断了它的感伤。他在现实中刚打完仗，现在只想搞点实际的，“既然你是领航员，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关掉那些裂缝，或者……怎么杀光那些虫子。”
“关掉裂缝……需要修复‘星辰大阵’……也就是你们说的‘天枢城防御系统’……但这需要海量的能源……” 那个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至于杀光它们……我无法直接帮你……我的核心受损严重……但我可以给你……图纸……”
嗡——！ 那颗悬浮的金属眼球突然崩解，化作无数道流光，蛮横地钻进了凌风的大脑。
剧痛。 比第一次获得玄色灵根时还要剧烈的胀痛。 那是海量的信息流正在强行写入他的记忆区。
【获得图纸：灵能动力装甲（原型机·完整版）】 【获得图纸：单兵战术核弹（灵石聚变版）】 【获得图纸：浮游炮阵列（无人机蜂群）】 ……
足足过了五分钟。 凌风才从那种大脑过载的眩晕中缓过神来。 他大口喘息着，跪在控制台前，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但他笑了。 笑得无比狰狞，无比狂野。
因为在他的脑海里，此刻正静静地躺着一座真正的军火库。 有了这些图纸，他在现实中建立的那个简陋兵工厂，将迎来一次质的飞跃。 什么硬甲虫，什么虚空领主…… 在这个科技树面前，都是待宰的猪猡。
“喂！凌风！你没事吧？！” 叶青羽焦急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幻境消失了。 大厅恢复了原状。那颗黑色的球体重新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凌风扶着控制台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担忧的叶青羽，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没事。” “不仅没事，而且……我拿到了通关攻略。”
离开了地下遗迹。 两人重新站在了A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天枢城的夜景依旧繁华，玩家们还在为了几块灵石讨价还价，根本不知道脚底下埋藏着怎样的秘密，也不知道现实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浩劫。
“你刚才在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叶青羽忍不住问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事不能问太细，但那种好奇心简直像猫抓一样。
“看到了一些旧时代的眼泪。” 凌风并没有细说，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刚刚具象化出来的羊皮纸——那是他根据记忆里的图纸，简化出来的一份清单。
“叶青羽，我们做个新交易吧。” 凌风将清单递给她。 “天机阁遍布天下，我想让你们帮我收集这些材料。” “无论多少钱，我都收。可以用金币，可以用装备，甚至……可以用‘那个秘密’的一角来换。”
叶青羽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瞳孔瞬间放大。 【高纯度秘银】、【深海沉铁】、【雷击木炭】、【三阶妖兽内丹（火属性）】…… 这些全是稀有材料，甚至有些是只有在高级地图才会掉落的战略物资。
“你要造什么？”叶青羽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些材料加起来，足够造一艘小型飞舟了。”
“造希望。” 凌风望着天空，那里是现实世界裂缝对应的位置。 “或者说……造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修真界的工业革命。”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这次是虚空领主，下次可能就是更强的存在。 他必须在第二次冲击到来之前，把这些图纸变成实实在在的装备。 不仅要武装现实里的军队，还要武装游戏里的玩家。
“对了。” 凌风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向叶青羽。 “最近别去野外了。让你的人，多囤点复活币。” “这天，要变了。”
说完，他披上黑色的风衣，消失在人潮汹涌的街道尽头。 他的背影孤独而决绝，像是一个背负着两个世界命运的独行者。
叶青羽拿着那张清单，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抬头看了看那虚假而美丽的星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透彻骨髓的寒意。 风，确实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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