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横亘在陆锦恒腰侧的手臂，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持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最初的僵硬和震惊过去后，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心跳依旧失序，身体却背叛了意志，在那陌生的温热包裹下，竟然一点点松弛下来，最终被拖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
清晨，陆锦恒是被窗外过于明亮的阳光和腰间沉甸甸的重量唤醒的。
他睁开眼，第一感觉就是腰侧那片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安尔艾斯的手臂还搭在那里，甚至因为熟睡，比昨夜更加沉实。那家伙睡得正香，脑袋几乎要埋进他的后颈，温热的呼吸规律地拂过他的领口，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麻痒。
陆锦恒的身体瞬间再次绷紧！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羞恼和慌乱。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克制力，才没有立刻将那条手臂甩开。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从这尴尬的禁锢中脱离出来。
然而，他刚一动，身旁的安尔艾斯就在睡梦中不满地咕哝了一声，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
陆锦恒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冰雕。背后紧贴着的胸膛传来稳定有力的心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安尔艾斯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和干净皂角的气息，此刻如同最浓烈的麻醉剂，蛮横地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血液在奔涌，烫得吓人。冰蓝色的瞳孔因震惊和羞耻而收缩，死死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仿佛能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
理智在脑海里发出尖锐的警报。可他的手臂像是被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贪恋，像藤蔓般缠绕住他的意志——这过于亲密的禁锢，带来的不仅仅是慌乱，还有一丝……被全然包裹的、令人憎恨的安心感。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窒息的时候，身后的安尔艾斯似乎终于被两人之间过于紧绷的气氛扰醒。“唔……”他发出一声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搭在陆锦恒腰侧的手臂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恰好擦过陆锦恒腰间最敏感的那片皮肤。
陆锦恒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弹动了一下！
这下，安尔艾斯彻底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还带着初醒的茫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锦恒近在咫尺的、泛着漂亮绯色的后颈和那线条优美的下颌线。然后，他意识到了自己手臂的位置，以及怀中这具身体极度的僵硬。
安尔艾斯：“……”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他迅速向后挪开，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脸上瞬间爬满了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咳……早、早啊，副队。”他声音干涩，眼神飘忽，不敢去看陆锦恒的表情，只能胡乱地抓了抓自己睡得乱翘的银灰色头发，“那个……我、我睡相不太好……没、没压着你吧？”
陆锦恒几乎是在他松手的瞬间就弹坐了起来，背对着安尔艾斯，动作快得像是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他垂着头，银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侧脸，只有依旧通红的耳廓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没有回答安尔艾斯的问题，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狼狈，开始整理自己身上并不凌乱的睡衣，仿佛这样才能找回一点掌控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尴尬。
安尔艾斯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心里有点懊恼，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地铺，我收了？”
“……嗯。”一个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单音节从陆锦恒那边传来。
两人沉默而迅速地收拾好了地铺，将昨晚那片“同床共枕”的痕迹彻底抹去。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失控的亲密和随之而来的悸动，也一并封存。
然而，当上午后勤人员真的将两张崭新的、看起来无比结实稳当的单人床搬进来，并安装妥当后，一种更加微妙的气氛在宿舍里弥漫开来。
崭新的床架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床垫厚实平整，与之前那张吱呀作响的老古董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们各自占据房间一角，中间隔着一段清晰而礼貌的距离，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安尔艾斯拍了拍自己那张新床，发出沉闷结实的响声，他咧嘴笑着，语气轻快地对一直沉默站在窗边的陆锦恒说：“副队，你看！这回保证牢固，就算在上面蹦跶都没事！”他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试图打破沉寂，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陆锦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陆锦恒的目光扫过那两张新床，冰蓝色的眼眸里情绪晦暗不明。新床意味着回归“正常”，回归各自独立的空间，回归那条他曾经极力维护的界限。
这原本是他想要的。
可为什么，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看着那空荡荡的、不再共享一片地板的空间，他心里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耻于承认的……失落？
他收敛心神，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对着安尔艾斯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然后便转身走向书桌，将自己重新埋入了工作中。
安尔艾斯看着他看似平静无波的侧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扬起。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即使换上了崭新的、距离更远的床。
白天的工作依旧忙碌，两人之间的公务配合甚至比之前更加流畅默契。但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变化依然悄然显现。
午餐时，安尔艾斯照例推过果酱面包，陆锦恒也依旧接受。但当安尔艾斯的手“不经意”地快要碰到他的指尖时，陆锦恒端走面包的动作，会比以往快了那么零点几秒。
在训练场讨论一个新装备的适配性问题时，安尔艾斯讲解得投入，习惯性地想凑近陆锦恒手里的数据板。他的肩膀刚刚靠近到不足半米的距离，陆锦恒的身体便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后仰了一下，虽然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但两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重新竖起的、无形的墙。
安尔艾斯的讲解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默默地将距离拉回到了一个更“安全”的范围。
陆锦恒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对自己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感到一丝烦躁。他明明……并不厌恶之前的靠近，甚至昨夜……
他强行掐断了思绪。
夜晚如期而至。
各自洗漱完毕，分别在属于自己的新床上躺下。床垫柔软而富有支撑力，比他习惯的硬度要舒服一些。空间宽敞，他可以随意翻身，不用担心碰到任何人。
很完美。
陆锦恒平躺着，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如此告诉自己。
然而，身体却清晰地记忆着昨夜地铺上的拥挤，记忆着身旁另一个人的体温和重量，记忆着那条横亘在腰间的、沉甸甸的手臂……此刻的宽敞和安静，反而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空洞。
他能听到对面床上，安尔艾斯同样不平稳的翻身声。那家伙，似乎也没睡着。
寂静在黑暗中发酵，带着一种焦灼的张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锦恒以为这个夜晚就会在这种无声的煎熬中度过时，安尔艾斯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令人心慌的沉寂：
“副队……”
陆锦恒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没有回应，但全身的感官都在黑暗中竖了起来，等待着下文。
安尔艾斯似乎咽了口口水，声音里带着一种故作轻松，却又掩不住紧张的意味：“这新床……是挺舒服的哈？”
“……”
陆锦恒沉默着，猜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
短暂的停顿后，安尔艾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更清晰的、几乎算得上是直白的询问：
“……就是，好像有点太宽敞了？”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两人心头的问题：
“没有我在旁边挤着……你是不是，有点不习惯了？”
！！！
陆锦恒的呼吸骤然一窒！一种被精准戳破心事的羞恼和慌乱，如同岩浆般瞬间涌遍全身！脸颊和耳朵在黑暗中烫得惊人。他应该立刻否认，应该用最冰冷的语气斥责他的自作多情，应该让他立刻闭嘴！
然而，话语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之后，陆锦恒猛地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进柔软却陌生的枕头里，用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头，从里面闷闷地、带着浓重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急败坏，挤出一句：
“……少自作多情。”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又咬牙切齿地补充了两个字：
“睡觉。”
这声呵斥，与其说是冰冷的拒绝，不如说是一种被揭穿后狼狈不堪的、虚张声势的妥协。他没有否认“不习惯”，只是攻击了“自作多情”。
对面床上，安尔艾斯在黑暗中，缓缓地、缓缓地咧开了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雪白的犬齿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着一丝得意的光。他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面朝陆锦恒的方向，虽然隔着距离，却能感受到那边传来的、同样不平静的气息。
他知道，他猜对了。
他的雪豹，嘴硬得很。
但身体和夜晚，从不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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