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第二个通道比入口阶梯更为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粗大的线缆像扭曲的肠子盘踞在头顶和两侧，有些绝缘层已经脆化剥落，露出里面颜色各异的金属线芯，在手电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脚下不时踩到碎裂的混凝土块或不明材质的残骸，发出窸窣的声响，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
空气几乎凝滞，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衣物摩擦声和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撞击着耳膜。强光手电的光柱在这里也显得无力，被浓稠的黑暗迅速吸收，只能照亮前方极短的距离，光线边缘模糊地融入无尽的漆黑，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湿度还在上升，百分之八十九了。墙壁有渗水。”安尔艾斯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带着设备运行的轻微电流杂音，“注意脚下，青苔很滑。”
陆锦恒没有回应，只是将步伐放得更缓，冰蓝色的眼眸透过面罩，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他能感觉到胸口怀表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冰凉的触感在此刻竟成了某种安心的锚点。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令人不适的弧度向下延伸，时而还需要侧身绕过坍塌下来的障碍物。压抑感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突然，走在前面的陆锦恒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握拳的右手——标准的停止警戒手势。
安尔艾斯立刻刹住身形，几乎同时，他也听到了——前方黑暗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是金属在巨大压力下缓慢变形。
“结构应力异常，”安尔艾斯压低声音，快速操作着手中的结构扫描仪，屏幕上的线条剧烈扭曲跳动，“前方十五米，左侧承重柱和顶部连接处，应力值在临界点徘徊……不稳定。”
陆锦恒的手电光柱立刻聚焦到安尔艾斯所说的位置。
那是一根粗壮的、布满锈迹的金属立柱，与上方拱形穹顶的连接处，可以看到明显的裂纹和扭曲变形，细小的碎石和锈屑正簌簌落下。
“能绕过去吗？”陆锦恒沉声问。
安尔艾斯移动扫描仪，摇了摇头，语气凝重：“扫描显示这是主承重结构，两边是实心岩壁，或者被更严重的塌方堵死了。这是必经之路……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里的磁场干扰强到离谱，我的扫描深度和精度都在下降。”
必经之路，且危机四伏。
陆锦恒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计算着风险。他回头看了安尔艾斯一眼，面罩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我先进去评估情况。你留在原地，保持扫描，有任何变化立刻预警。”
“不行，太危险了！”安尔艾斯下意识反对，“应力临界点随时可能崩溃……”
“这是命令。”陆锦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的扫描仪现在是我们唯一的‘眼睛’。留在这里，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说完，他不等安尔艾斯再反驳，降低重心。每一步都轻若鸿毛，生怕一丝多余的震动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空气中那“嘎吱”声仿佛就响在他的耳边，敲打着他的神经。
安尔艾斯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扫描仪屏幕和陆锦恒在光柱下显得异常单薄的背影，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握着仪器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感觉自己受伤的手臂都在隐隐作痛，那是过度紧张导致的肌肉痉挛。
陆锦恒终于移动到了承重柱下方。他不敢靠得太近，用手电光仔细检查着裂缝和连接处。情况比远观更糟，裂缝比想象中更深，一些钢筋已经裸露出来，弯曲变形。
就在他试图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快速通过路径时——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猛地响起！并非来自承重柱本身，而是来自他头顶上方一根横向延伸、原本被锈蚀管道遮蔽的辅助支架！那支架因为年久失修，根本无法承受顶部岩层的轻微位移，此刻骤然断裂，带着一大片松动的混凝土块，朝着陆锦恒当头砸落！
“小心！！”安尔艾斯的嘶吼声和陆锦恒向后急退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陆锦恒的反应已经快到了极限，听到异响的瞬间便猛地向后弹跳，但下落的碎石范围太大，速度太快！一块边缘锋利的、足有拳头大小的混凝土块，带着千钧之势，狠狠砸在了他的左胸上方——正是他存放怀表的位置！
“砰！”
沉闷的撞击声透过防护服传来，陆锦恒只觉得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一阵剧痛伴随着难以呼吸的窒息感瞬间席卷了他。他闷哼一声，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后倒去。
“陆锦恒！”安尔艾斯魂飞魄散，什么命令、什么危险都抛到了脑后，像一道离弦的箭般冲了过去，在他摔倒在地之前，用自己没受伤的右臂和身体，险之又险地将人接住，踉跄着一起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尘埃弥漫。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安尔艾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头盔几乎抵着陆锦恒的头盔，急切地询问。他的手在陆锦恒身上摸索，想要确认伤势，却在触碰到左胸位置时，感觉到对方猛地抽了一口气。
陆锦恒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强忍着胸口的钝痛和翻涌的气血，推开安尔艾斯的手，声音因疼痛而有些沙哑：“没事……撞了一下而已。”
他扶着墙壁站直身体，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胸口。隔着防护服和作战服，他能感觉到怀表所在的位置，传来一种不祥的、凹陷的触感。以及……一种内部结构碎裂后，零件松动的、细微的摩擦感。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安尔艾斯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动作的凝滞和瞬间变化的眼神。“怎么了？是不是伤到骨头了？”他紧张地追问。
陆锦恒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缓慢地，拉开了作战服最外层的拉链，然后是内侧那个专门存放重要物品的口袋。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块熟悉的、却已然变形的金属时，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了全身。
他将它掏了出来。
那块曾被他摩挲过无数次、承载着过往与慰藉的旧怀表，此刻表壳严重凹陷，布满划痕，精致的表盖扭曲变形，根本无法闭合。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细小的齿轮和弹簧已经错位、甚至断裂。表盘上的玻璃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指针歪斜地停在某个时刻，再也无法走动。
它静静地躺在他戴着战术手套的掌心，像一只失去了生命力的蝴蝶残骸。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连那令人不安的“嘎吱”声似乎都短暂地停滞。
安尔艾斯看着那块明显已经彻底损坏的怀表，又看向陆锦恒。面罩之后，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掌心的怀表，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那碎裂的表盘一起，寸寸冻结，然后崩裂出无声的纹路。
安尔艾斯不太知道这块表对陆锦恒意味着什么，但看他的反应这绝对是比较重要的物品。
“……副队？”干涩的三个字，从安尔艾斯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分量。他知道这毫无用处，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锦恒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仿佛怕惊扰什么般，碰了碰那凹陷的表壳，碰了碰那碎裂的表蒙。然后，他缓缓合拢手掌，将那块冰冷的、不再跳动的金属残骸，紧紧攥在了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安尔艾斯的肩膀，看向前方那片依旧危险的黑暗，冰蓝色的眼眸里，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和比之前更加坚硬的冷冽。
“继续前进。”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将那块碎裂的怀表，重新塞回了贴近心口的内袋。
那里，不再有熟悉的、规律的滴答声回应他的心跳。
只有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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