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深海之眼的路径，是一条漫长而压抑的深渊裂隙。两侧的岩壁陡峭漆黑，唯有上方海水中弥漫的血月绯红，投下诡异而不祥的光晕，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发光血管。强大的吸力从裂隙深处传来，带着低沉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嗡鸣。
沧洄紧握着温眠的手腕，力道依旧不容挣脱，但比起之前的粗暴，更多了一种引领的意味。他的侧脸在绯红光线下显得愈发棱角分明，也愈发苍白沉寂，仿佛一尊正在走向自身刑场的玉石雕像。
温眠的心在胸腔里狂跳，不仅仅是因为越来越强的压迫感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更是因为那个刚刚破土而出的、惊人的猜测——他记得所有，包括可能与她相关的过往。
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向终结。即便希望渺茫，她也要赌一把。
“沧洄。”她停下脚步，声音在强大的水流吸力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异常清晰。
他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侧耳倾听，紧绷的下颌线显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我们做个交易吧。”温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或者说，一个赌约。”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深海般的眼眸在绯红月光下映出复杂的微光，有审视，有疲惫，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期待。“……说。”
“我知道，我必须去深海之眼。我不会现在反抗，也不会逃走。”温眠直视着他的眼睛，试图穿透那层冰封的外壳，“但我要求，在献祭完成之前的最后时刻，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尝试破解诅咒的机会。”
沧洄的瞳孔微微收缩，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破解诅咒？凭你？温眠，你太天真了。千百年来，无人能成功。”
“正因为无人成功，才更要尝试！否则这无尽的轮回何时才是尽头？”温眠上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你记得所有，对不对？你记得每一位新娘，记得她们的喜好，她们的恐惧，她们的……消亡。背负着这一切记忆，一次次重复这个过程，你真的甘心吗？你真的认为，这就是永恒的正确吗？”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撬开他紧锁的心门。沧洄的眼神剧烈波动起来，那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岩浆在奔涌。他猛地别开脸，声音压抑着痛苦：“这不是你该过问的！这是代价，是必须承受的……”
“那为什么你刚才那么害怕我死？”温眠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语气急切而恳切，“如果我只是又一个普通的祭品，你何必流露出那样的恐惧？沧洄，告诉我，在我之前的轮回里，‘我’……或者说，某个像我一样的存在，是否曾有过不同？”
“住口！”沧洄低吼，周身的水流瞬间狂暴，形成道道锐利的水刃，却又在触及温眠的前一刻强行散去，显示出他极致的控制与挣扎。他回过头，眼中是滔天的巨浪，是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痛苦与……一种被说中心事的仓皇。
他的反应，几乎证实了温眠的猜测。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温眠。眼前沧洄那痛苦而隐忍的面容，似乎与某个模糊的、久远到无法追忆的画面重叠了。同样是这片绯红的海水，同样是他这般绝望的眼神，而她……似乎曾伸手，试图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一阵尖锐的刺痛贯穿她的脑海，伴随着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和画面——
· ……一片开满白色小花的山坡，阳光暖得让人落泪……
· ……一个低沉的、带着无尽悲伤的声音在耳边说：“……下次……下次我一定……”
· ……冰冷的鲛绡贴在皮肤上，她哼唱着那首思乡的歌谣，眼泪落入海中，化作珍珠……
· ……月光螺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她用最后的气力低语：“……记住……心……”
温眠闷哼一声，扶住抽痛的额头，身体晃了晃。这些碎片来得突然而猛烈，带着真实的情感冲击，让她瞬间脸色发白。
“你怎么了？”沧洄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她，语气中的紧张掩盖不住。
温眠抬起头，眼神因为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而有些涣散和困惑，但更多的是了然的清明。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轻声问道，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的试探：“那片山坡……阳光很好……是吗？还有……那首关于雏菊的歌……后来，我唱完了吗？”
沧洄如遭雷击！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那张总是维持着冰冷面具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彻底崩裂的痕迹。震惊、难以置信、狂喜、以及更深沉的痛苦，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他眼中混杂成一片惊心动魄的色彩。
“你……你想起来了？”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与深海之王的威严截然不同。
“只有一些……碎片。”温眠老实回答，额角的抽痛仍在持续，那些模糊的画面和情感让她心绪纷乱，“我不确定……但那感觉，很真实。”
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心中那个赌约的筹码似乎更重了一些。她稳住心神，重新聚焦目光：“所以，我的赌约，你接受吗？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在给你自己，给所有被困在这个轮回里的灵魂，一个机会。”
沧洄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时间在两人之间凝固，只有深海之眼的嗡鸣在不断加强，催促着仪式的进行。
许久，许久。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一个沉重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的动作。
“……好。”他哑声答应，眼底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弱如星火的希望。“在仪式最终完成前……我给你时间。”
古老诅咒的占有欲，依旧如影随形，试图将这最后的希望也拖入黑暗。
但这一次，轮回的链条，因为一个赌约和渐渐复苏的记忆，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即将崩裂的声响。
绯红月光下，通往深渊的道路仍在脚下，但道路的尽头，似乎不再只有牺牲的黑暗，还透出了一丝……挣脱命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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