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如的离去，如同扫清了最后一片遮挡阳光的枯叶，督军府内的气氛为之一清。那些因她而起的暗流与窥探悄然平息，下人们对待温眠，只剩下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信服。连老夫人的态度也彻底软化，偶尔会拉着温眠的手，说些体己话，甚至将库房里一些压箱底的首饰找出来，执意要给她。
冬雪渐融，屋檐下滴落的雪水敲击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带来了初春的讯息。庭院中那株老梅早已花谢，嫩绿的新叶却悄悄探出了头，焕发着勃勃生机。
霍展霆似乎也比往日更常留在府中。边境暂宁，他得以从无尽的军务中稍得喘息。他开始习惯在晚饭后，与温眠在暖阁里对坐片刻。有时是各自看书，有时他会问她医院的事，听她说起如何设法降低贫苦病人的药费，如何培训更多的护士，目光沉静，不再带着审视，而是真正的倾听。
他甚至默许了她提出的一项计划——在城郊设立一处临时的防疫隔离所，并调拨了一批物资和少量士兵协助。这在以往，是他绝不会轻易允许的“麻烦事”。
这一晚，月光极好，清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暖阁。霍展霆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坐在对面，就着灯光缝补一件他常穿旧衫的温眠。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和低垂的眉眼，针线在她指尖穿梭，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宁静。
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仅仅是看着她，他心中那些因权力、杀伐而积攒的暴戾与焦躁，便能奇异地平复下来。她像一道温柔而坚韧的水流，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他干涸冷硬的心田。
“过几日，我要去一趟黑河镇。”他忽然开口，打破了静谧。
温眠抬起头，手中针线未停：“去多久？”
“约莫半月。”霍展霆看着她，“那边驻军有些变动，需亲自处理。”
“嗯，”温眠点头，“路上小心。黑河镇临近边境，听说近来不太平。”
她语气寻常，如同妻子叮嘱远行的丈夫，没有过多的担忧流露，却让霍展霆心头微微一动。他想起上次她遇袭，自己那几乎失控的暴怒与后怕。
“府里……和你医院那边，我会多留些人手。”他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自己，也当心。”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几分不惯常的别扭，却已是极致的关心。
温眠缝完最后一针，低头咬断线头，才抬眼看他，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我知道。督军放心。”
她的笑容很浅，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霍展霆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他看着她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润的眉眼，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碰碰她，不仅仅是握手，而是更进一步的亲近。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但温眠并未退缩，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
霍展霆伸出手，没有像往常那样握住她的手腕，而是略带迟疑地、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他的指腹粗粝，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触碰到她细腻温热的皮肤，两人皆是一颤。
他的动作生涩而僵硬，与他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温眠能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和他逐渐变得深沉的呼吸。
“温眠，”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等我回来。”
这一次，“等我回来”四个字，不再仅仅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承诺，一种带着期盼的约定。
温眠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在他掌心微微发热。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抚摸着，感受着这迟来的、带着试探的温情。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掌控与冷厉，而是映着她的身影，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
乱世枭雄的心，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为她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内里不为人知的柔软。
霍展霆看着她没有抗拒，心中那点忐忑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取代。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等我回来。”他又重复了一遍，气息灼热地拂过她的唇瓣。
然后，他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在心里，这才转身，大步离开了暖阁。
温眠独自站在原地，脸颊上他抚过的触感犹在，额间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贴近的温度。她抬手，轻轻按住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久久未动。
冰雪消融，春水初生。心底那株悄然滋生的情苗，历经寒冬的风霜雨雪，似乎终于要在这温暖的月光下，抽枝展叶，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花朵。
她知道，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这片刻的温情与承诺，足以让她有勇气，与他并肩走下去。无论未来是风雨还是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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