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压抑的氛围中脱身，回到自家宅院，姜云舒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她下意识揉了揉被皇后攥得生疼的手腕，那里赫然留下了几道泛着青紫的指痕。
刚下值回来的进忠，一眼便瞧见了她手腕上的伤。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腕，眉头紧锁，声音里满是心疼：
“怎么回事？谁弄的？”
“无妨，皇后娘娘情绪有些激动。”姜云舒不欲多说，想抽回手。
进忠却不依，拉着她在榻边坐下，翻出药箱，动作轻柔地为她涂抹活血化瘀的药膏。
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肤，带来一丝舒缓，让姜云舒放松了许多。
“她都快……找你做什么？”
进忠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不满。他素来不喜皇后那套规矩体统，更不愿见姜云舒受半点委屈。
待白蕊姬和意欢也过来后，姜云舒便将皇后托孤之事，以及富察氏的承诺，简单告知了三人。
白蕊姬抚着肚子，微微蹙眉：
“这皇后……要托孤？”
进忠涂药的手顿了顿，眸中精光一闪：
“扶持嫡子，确实是一步好棋。只是，皇贵妃那边……”
他看向姜云舒，意思不言而喻。这意味着他们将正式站到如懿的对立面。
“富察氏，可用。”
当夜
夜深人静，姜云舒靠在进忠怀里，任由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进忠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低声说着今日御前的见闻，语气慵懒，带着事后的满足。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慌的通报声，打破了行宫夜晚的寂静：
“皇后娘娘病危！！”
榻上的两人瞬间惊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姜云舒立刻起身，进忠也迅速帮她整理好衣袍，两人动作利落的融入了慌乱的人流中。
皇后寝殿外，已是灯火通明。得到消息的妃嫔、皇子、以及随行的王公大臣们，皆已匆匆赶来，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气氛压抑，低低的议论声与啜泣声交织。
姜云舒与进忠赶到时，正好看见皇帝面色沉痛地踏入寝殿内室。李玉紧随其后，关上了殿门，将一众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
殿内，烛火摇曳，药味刺鼻，几乎让人窒息。
富察·琅嬅躺在凤榻上，面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哑艰难的声音。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坐在床边的皇帝身上。
“皇上……”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执拗。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将恳求皇帝善待永琮，以及……希望皇帝能给予姜云舒权柄，让她有能力庇护幼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气。
皇帝紧紧握着皇后那冰冷枯瘦的手，看着她生命急速流逝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虽然后来情分淡薄，甚至多有龃龉，但终究有多年的情分在。
见她如此临终托付，想起乖巧聪慧的七阿哥，也不禁心生愧疚。
更何况，他虽深爱如懿，有意立其为继后，但作为帝王，他深知平衡之道。后宫若真成了如懿一人天下，绝非社稷之福。
皇后母族富察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能借此安抚，并将扶持嫡子的重任交给只忠诚于自己的姜云舒，或许……是一举多得之策。
他沉吟着，看着皇后那充满期盼的眼神，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皇后……放心，永琮是朕的嫡子，朕……定会妥善安置，必不叫他受委屈。姜云舒……朕，会酌情考量。”
得到皇帝这句郑重的承诺，皇后眼中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仿佛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她紧握着皇帝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般瘫软下去，眼睛缓缓闭上，唯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她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那未尽的担忧与身为母亲的执念，让她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殿外，跪着的众人虽不知殿内具体情形，但感受到那凝重的气氛，皆屏息凝神，心中各有盘算。
皇帝从寝殿内走出，面色沉痛。他目光扫过跪了满地的众人，最终落在了垂首跪在一旁的姜云舒身上。
“姜尚宫。”皇帝声音低沉，
“皇后……想再见见你，你去陪她说说话。朕先去处理些政务，皇后若有何事，你随时来报。”
“臣，遵旨。”
姜云舒叩首领命。
她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缓步走向那扇沉重的殿门。
推开门的瞬间，一种生命即将流逝殆尽的死寂，扑面而来。
殿内烛火昏黄，富察·琅嬅躺在凤榻上，已是进气多出气少，脸色灰败如土，唯有胸脯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她还顽强地吊着最后一口气。
她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帐顶，直到听见脚步声，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向姜云舒的方向。
“姜……云舒……”
她的声音如同蚊蚋，气若游丝。
“臣在。”
姜云舒走到榻边，微微俯身。
皇后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落下。她死死盯着姜云舒，用尽最后力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答应…本宫…护永琮……”
姜云舒看着这位濒死的母亲，心中叹息，郑重地再次承诺：
“臣答应娘娘，必竭尽全力，护七阿哥周全。”
然而，皇后那双即将涣散的瞳孔里，却依旧盘旋着浓浓的不安。她嘴唇哆嗦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什么都不求……本宫……怕……”
姜云舒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皇后的担忧。一个无所求的人，如何能保证她会倾尽所有？皇后是怕她只是口头应承，却不会真正为了永琮去拼命。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上前一步，靠近凤榻，俯身，凑到皇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娘娘，臣……亦有所求。待七阿哥来日承继大统，臣想向他求一个恩典，求一个，能与心中之人，光明正大，白首不离的恩典。”
皇后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她似乎想转头看清姜云舒的表情，却已无力做到。
但那句话，她听清楚了。
有所求！她有所求！
一丝极其微弱的笑意，在皇后干裂的唇边缓缓漾开，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安详。
“好……好……”她气若游丝地重复着，
“有所求……就好……”
说完这句，她仿佛终于卸下了心头最后一块巨石，目光开始彻底涣散。
她挣扎着，最后看了一眼姜云舒身上那件深绛色的锦鸡官袍，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羡慕，有不甘，有对自己一生桎梏于宫墙的怅惘，或许……还有一丝她从未真正拥有过的自由向往。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冰凉的补子面料，指尖在上面留恋地摩挲了片刻，如同抚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真……好……”
这两个字，如同叹息，轻飘飘地消散在沉闷的空气里。
随即，她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睛缓缓闭上，胸口最后那点微弱的起伏，也彻底停止了。
姜云舒静静地看着凤榻上已然失去生息的皇后，默立片刻，然后，撩起官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在地面上，对着凤榻，深深地叩下头去。
几乎就在她额头触地的同时，寝殿大门被李玉从外面推开，他看了一眼殿内情形，面色一肃，转身，用带着悲怆的嗓音，高声唱喏：
“皇后娘娘……薨逝！”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殿外，压抑已久的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一声接一声的“皇后娘娘薨逝”如同哀钟，迅速传遍了整个行宫，向着遥远的紫禁城蔓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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