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风波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心湖，涟漪久久不散。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
袁满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对着大白叽叽喳喳，看他时的眼神里，好奇和探究被一层淡淡的忧虑覆盖。她还是会把他做的菜吃得干干净净，会把他雕刻的新作品夸上天，但笑容底下，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开始真正思考一个现实的问题：把这个明显“非我族类”的大白长期留在身边，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不确定和潜在的风险。
轩辕皓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他没有试图解释什么，也没有再展露任何超乎常理的能力。他只是更加沉默，将更多的时间花在雕刻和……操作袁满那台旧笔记本电脑上。没人知道他在电脑上做什么，袁满也不敢问，只觉得他那专注敲击键盘（虽然动作看起来还有些生疏）的样子，配上那张清俊绝伦的脸，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轩辕皓内心活动： 她在疏远。因那晚之事心生畏惧。凡人对未知的排斥，亦是天性。罢了，且给她时间。至于此界信息网络……需尽快掌握，方能知己知彼，应对变故。
这种微妙的僵局，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工作机会打破了。
这天，袁满下班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和犹豫。她放下包，蹭到正在阳台给那盆长势过於旺盛的绿萝修剪枝叶的大白身边。
“大白，有个事儿……”她搓着手，组织着语言，“我们公司有个外派的机会，去S市的分公司支援一个新项目，为期半年。表现好的话，回来就能升职加薪。”
S市是距离他们所在城市一千多公里的经济中心，机会更多，挑战也更大。
轩辕皓修剪枝叶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去何处？”
“S市啊，刚不是说了嘛。”袁满没察觉他语气里的细微变化，自顾自地说下去，“机会挺好的，就是……离家有点远，要去半年呢。”她偷偷观察他的侧脸，心里有点打鼓。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半年？能行吗？虽然他现在有“身份”了，基本生活也能自理，甚至还能赚钱，但……
她还没“但”出个结果，就听到大白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然：
“不准去。”
“啊？”袁满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轩辕皓放下剪刀，转过身，墨黑的眸子直视着她，重复了一遍，语气甚至比刚才更坚定：“不准去。”
不是商量，不是建议，是直接了当的、近乎命令的否定。
一股火气“噌”地就窜上了袁满的脑门。
她这些天积压的担忧、不安、对未来的迷茫，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凭什么不准去？！”她声音拔高了几度，脸颊因为生气而泛红，“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事业！这么好的晋升机会，为什么不能去？！”
轩辕皓眉头蹙起，似乎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激动。在他看来，远离熟悉的环境，去一个陌生的、他暂时无法完全掌控的地方，充满不必要的风险。她如此弱小，理应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受他庇护。
“路途遥远，环境陌生，不妥。”他试图陈述理由，但那习惯于发号施令的语气，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不妥？有什么不妥？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探险！别人都能去，为什么就我不行？”袁满气得胸口起伏，“大白，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这是我的前途！”
“前途？”轩辕皓捕捉到这个词汇，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解与……不以为然。“留在此处，亦可。”
在他破碎的记忆认知里，力量才是根本，所谓的“前途”、“事业”，不过是凡人短暂的追逐，毫无意义。更何况，她根本不需要那些。
“留在这里？然后呢？继续当个小职员？等着哪天因为养了个……养了个你来路不明的‘表哥’而被公司质疑？”袁满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正在气头上，也拉不下脸道歉。
轩辕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冷冽，阳台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那双墨黑的眸子盯着她，里面像是凝结了寒冰。
“你来路不明”这几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这份意外的“收留”和温暖而生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些许牵绊。
轩辕皓内心活动： 来路不明？呵……在她眼中，终究只是个麻烦么？既如此，她的前途，又与吾何干？
“随你。”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不再看她，转身径直走回客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袁满看着他冷漠的背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委屈、生气、还有一丝被她强行压下的、因为口不择言而产生的愧疚，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子发酸。
她咬着嘴唇，倔强地没有哭出来，也赌气地没有跟进客厅。
两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阳台，隔着短短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公寓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安静得让人窒息。
这就是吵架的感觉吗？真难受。袁满抱着膝盖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看着楼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心里又酸又涩。她没想到他们的第一次争执，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激烈。
她承认，她的话是有点过分。大白失忆了，来历成谜，她明明是知道的，却还用这个来攻击他。可是……可是他那种不容置疑、完全否定她事业追求的态度，也真的很让人生气啊！
他根本就不懂！不懂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想要在这个城市立足，想要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安稳的未来，需要付出多少努力！这次外派机会，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时间在沉默的对峙中一点点流逝。
袁满在阳台上吹着冷风，脑子渐渐冷静下来。她开始回想大白说“不准去”时的眼神，除了命令，似乎……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类似于担忧的东西？
是因为担心她吗？就像他之前雨夜送伞，担心她一个人去陌生地方会遇到危险？
这个认知，让她的气消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而客厅里的轩辕皓，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的愠怒也渐渐被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取代——烦躁。
他烦躁于她不顾危险的冲动，烦躁于她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前途”而与他争执，更烦躁于……此刻这令人不快的冰冷气氛。
他早已习惯孤独与寂静。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狭小空间里属于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偶尔笨拙的关心和灿烂的笑容，成了他在这陌生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失去这些，竟让他感到……不适。
轩辕皓内心活动： 吾为何要因一凡间女子的去留而心绪不宁？荒谬！……然而，若她执意前往，那便……设法护其周全便是。何必徒增争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小时，袁满都快在阳台的小板凳上睡着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僵硬着身体，没有回头。
一件带着他清冽气息的外衣，被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袁满的身体微微一颤。
接着，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别扭的缓和：
“吾……我并非意图干涉你的……前途。”
袁满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眼泪。
他继续道，语气依旧有些生硬，却是在努力解释：“S市遥远，情况未明。你独自前往，我不放心。”
果然是因为担心。袁满心里的那点委屈和气愤，瞬间烟消云散。
她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刚才的话说重了……我不该那么说你。”
轩辕皓沉默了一下，才道：“无妨。”
他绕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着的她平行。这个略带俯就的姿态，由他做来，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郑重。
夜色中，他的眼眸如同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出她有些狼狈的样子。
“你若真想去，”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便去。”
袁满惊讶地抬起头。
“但是，”他语气转为严肃，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每日需与我视频通话，报备平安。遇到任何困难，立刻告知我。”
这不是命令，而是带着担忧的约定。
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和那深藏其下的、笨拙的关心，袁满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软又涨。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滚落下来，但嘴角却高高扬起，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好！我保证！每天视频！有事一定第一时间找你！”她伸出小手指，“拉钩！”
轩辕皓看着她那挂着泪珠却笑得傻气的脸，又看了看她伸出来的小手指，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对这种幼稚的仪式颇为无语。
但最终，他还是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勾住了她那根小小的、温热的小指。
“嗯。”
袁满破涕为笑，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鼓起勇气，飞快地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大白，你最好啦！”
一触即分。
轩辕皓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上那柔软、温热、带着湿意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偷腥小猫的女子，耳根竟隐隐有些发烫。
轩辕皓内心活动： 她……此举何意？凡人间表达感谢的方式，竟如此……直接？
袁满亲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瞬间红成了番茄，跳起来就往屋里跑：“我、我去洗澡！”
看着她仓惶逃跑的背影，轩辕皓缓缓站起身，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亲吻的地方。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异常的温热。
第一次争吵，以一场生涩的道歉、一个幼稚的拉钩和一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画上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带着甜味的句号。
冰冷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带着一种雨后初霁般的清新与暖意。
有些隔阂，在争吵中显现，也在和解中消弭。而某些未曾言明的情感，似乎也因此破土而出，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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