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院的人果然手段非凡，没过多久，那几个金发碧眼的番夷俘虏总算不再是锯嘴葫芦。
虽然言语依旧半通不通，需要借助手势和画图，但一些基本信息还是被撬了出来。
他们自称来自一个叫做“卡洛斯王国”的遥远西方国度，是为了寻找香料、黄金和传说中的财富，才跨越重洋而来。
与“黑潮”海寇勾结，不过是利益交换，他们提供一些武器和航海知识，海寇则帮他们扫清竞争对手，并提供落脚点。
这些情报被迅速整理，呈送御前。
与此同时，从番夷船上搜刮来的所有物品，也都被分门别类，送到了相关衙门。
那几条缴获的番船，更是被欧冶明派人直接拖到了工部直属的秘密船坞，准备大卸八块，仔细研究。
而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番夷物品中，有几样东西，引起了玄真道长的特别注意。
这几样东西被装在几个密封得极好的小木匣里，打开后，是一些晒干的植物根茎、奇形怪状的矿石粉末，还有几个小巧的琉璃瓶，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液体，散发着或辛辣或苦涩的古怪气味。
随同这些物品的，还有一本用番文和简陋图画记录的册子，似乎是在描述这些东西的用途。
若是寻常太医，见到这些来历不明、气味怪异的东西，恐怕会直接当成巫蛊之物处理。
但玄真道长不同，她精通道家炼丹术和传统医学，深知天地万物皆可入药，只是药性需要甄别。她对这些番夷的药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太医院内，玄真道长特意辟出了一间静室，将这些“海药”摆放在案几上，对着那本看不懂文字的册子和图画，仔细研究。
她先是观察外形、色泽，再小心地嗅闻气味，甚至用银针试探，刮下少许粉末溶于清水观察。
“此物……辛辣刺鼻，色呈灰白，图示意为退热？”玄真拿起一块树皮状的干枯药材，若有所思。
她唤来一名近日因海战受伤、有些发热的低阶军官，谨慎地取了极少量粉末，混合着常用的清热解毒药材，让其服下。
令人惊奇的是，不过半日，那名军官的高热竟真的退去了大半，比单纯使用太医局的方子见效似乎更快些。
“竟有如此奇效？”玄真道长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她又尝试了另一种标注为止血的矿石粉末，效果同样显着。
然而，当她尝试第三种标注为治疗“内脏剧痛”的黑色药膏时，试药的动物却出现了呕吐、抽搐的症状。
显然，这些番夷药物，药性猛烈，且并非全然有益，用之不当，便是剧毒！
玄真道长并未气馁，反而兴趣更浓。
她意识到，这是一套与中原医学迥然不同的药学体系，有其独到之处，但也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其融入大凤的医学体系，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她想到了一个人——工部尚书欧冶明。这些番夷药物，很多需要提纯、加工，而番夷册子上描绘的一些用于放血、手术的奇特金属器械，也与工部的技艺息息相关。
工部衙门，格物坊。
欧冶明正对着一堆从番船上拆解下来的精密零件和观测仪器发呆，双眼布满血丝，显然又是彻夜未眠。
玄真道长的到来，让她暂时从那些复杂的齿轮和透镜中抬起头。
“欧冶尚书，贫道有事请教。”玄真道长将带来的几种“海药”和那本册子放在欧冶明面前的工作台上。
欧冶明瞥了一眼那些药材和册子上的古怪图画，眉头习惯性地皱起：“道长，这是何物？”
她对不能直接锻造、组装的东西，兴趣向来不大。
“此乃从番夷船上所得之药物，药性奇特，然其形态粗糙，剂量难控，且有些需特殊工具方能使用。”
玄真指着册子上一幅画着类似细长针管和薄刃小刀的图案，“贫道观此图，似为医疗之用，欧冶尚书能否依图打造，或加以改良？”
欧冶明拿起册子，仔细看了看那几张器械图。
她的目光渐渐专注起来。图上描绘的器械，结构精巧，对金属的韧性和锋利度要求极高，尤其是那中空的细针，工艺更是非凡。
“有点意思。”欧冶明喃喃道，她放下册子，又拿起一块标注为退热的药材，放在鼻尖嗅了嗅，甚至用舌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点品尝（此举极其危险，切勿模仿），随即呸了一声。
“杂质太多，口感苦涩，定是粗制滥造！”
她转向玄真，眼中开始闪烁起与技术死磕时的光芒：“道长，这些东西，原理或许可取，但做工太差！就这针管，缝隙如此之大，如何精准注入药液？这药材，杂质遍布，药效如何稳定？”
她越说越兴奋，在堆满图纸和工具的工作台前来回踱步：“若是用百炼精钢，以水力锤反复锻打，再辅以金刚砂细细打磨，未必不能做出更细、更光滑的中空针头！
还有这药材，既然知其有效成分，为何不能想办法将其提纯出来？
或用水萃，或用酒浸，总能找到法子去除杂质，得到更精纯的药粉或者药液！剂量也好控制！”
玄真道长听着欧冶明这番“离经叛道”却又直指核心的言论，不但没有反驳，眼中反而异彩连连。
她需要的，正是欧冶明这种打破常规的思路和化想象为现实的手艺！
“欧冶尚书所言，与贫道不谋而合！”玄真抚掌道。
“医药之道，关乎性命，严谨第一。
若能借助工部技艺，改良器械，提纯药物，统一剂量，必能大大提高疗效，减少风险！
这或许，是一条全新的医道！”
两个在各自领域都站在巅峰的女子，此刻因为来自海外的几样新奇事物，产生了思想的碰撞。
一个提供药理知识和临床思路，一个提供技术支持与工艺实现。
欧冶明立刻行动起来，她召集了工部麾下最顶尖的金匠和钻研化学（炼丹）的匠人，开始尝试按照图纸，结合大凤的工艺水平，打造更精良的医疗器械，并探索药物提纯的方法。
玄真道长则一头扎进了太医院的药库和典籍之中，一边继续谨慎地验证、记录各种“海药”的药性，一边思考如何将这些药性明确、见效快的药物，与中医的辨证施治、君臣佐使理论相结合，取长补短。
数日后，欧冶明派人给玄真送来了一套初步打造好的器械——几把寒光闪闪、极其锋利的薄刃小刀，以及几根虽然还略显粗糙，但已经能做到中空导流的细钢针。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小瓶通过反复溶解、沉淀、过滤得到的，比原来粉末颜色更纯、质地更均匀的退热药提取物。
玄真道长用新器械和提纯后的药物，再次进行了尝试。
效果令人惊喜！器械的精准度大大减少了治疗时的创伤和痛苦，而提纯后的药物，不仅剂量更容易掌控，药效似乎也更加稳定和强劲！
“妙哉！”玄真道长看着那套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器械和澄澈的药液，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仿佛看到了一扇新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
她提笔蘸墨，在一本空白的书册扉页上，郑重地写下了四个字——《海药新编》。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来自海外的药物与知识，如同一颗投入古井的异石，必将在大凤的医学领域，激起一场深远而持久的变革。
而这场变革，或许将拯救无数原本无法挽救的生命。
太医院的灯火，常常与工部格物坊的炉火一样，亮至深夜。
东西方文明的智慧，在这两位杰出女性的携手之下，开始了第一次小心翼翼的接触与融合，尽管前路漫漫，但希望的萌芽，已然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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