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嗣的人头在邺城城门上挂了三天，像一面血腥的旗，宣告着旧时代的彻底终结。
那股子血腥气还没完全散尽，但城里的气氛，却已经悄悄变了样。
宫门外那场公审和砍头，就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压在邺城百姓心头多年的阴霾。
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观望，接着是窃窃私语的议论，等到发现那些穿着红衣玄甲、挎着刀枪的凤鸣军女兵，非但没有闯门入户、抢粮夺财，反而帮着清理街道废墟，维持秩序，甚至把从王府、官仓里抄出来的粮食，一袋袋分发给饿得眼冒金星的人家时，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希望，才开始在死寂的城里慢慢复苏。
这天一大早，太阳刚爬上城墙头，把那朱红色的宫墙照得发亮。宫门前那片偌大的广场上，已经黑压压聚满了人。
不只是来看热闹，更多人是被凤鸣军贴出的告示吸引来的——今日，要在这旧王宫前，处置这邺城最大的“产业”。
李昭华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红衣，没戴什么多余的首饰，只是简单束着发。
她站在宫门前那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身后是卫铮、崔沅、石红绡、玄真道长等一众核心班底。台下，是无数双带着期盼、敬畏、还有一丝茫然的眼睛。
“这地方，”李昭华开口了，声音清亮，顺着晨风传出去老远，她抬手指着身后那巍峨肃穆的宫殿群，“你们怕它吗？”
台下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低低的、杂乱的回应。
怕，怎么能不怕？
这里是王权的中心，是赵王父子作威作福的老巢，寻常百姓连靠近都不敢，生怕冲撞了贵人，惹来杀身之祸。
李昭华目光扫过人群，将那些畏惧看在眼里，她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力道：“从今天起，不用怕了！”
“我李昭华，不会住进去。”她这句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打下王宫却不入住，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连她身后的石红绡都挑了挑眉，显然也有点意外。
李昭华没理会那些惊呼，继续说道：“这高墙深宫，圈起来的是特权，是骄奢淫逸，是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窝！它不该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姓氏的私产！”
她猛地转身，再次面向那宫门，声音如同宣告：“我决定，将这前赵王宫，一分为二！”
“其一，改为‘凤鸣书院邺都分院’！”她看向身旁的崔沅，“崔先生。”
崔沅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冷静从容的样子，对着台下微微颔首：“自即日起，书院筹建事宜由我主持。
此地，将不再传授只为考取功名、巴结权贵的酸腐文章。
我们将开设经世致用之学，农桑、水利、算数、律法、格物……凡有志学子，无论出身，无论男女，只需通过考核，皆可入院求学！”
台下哗然！无论出身？无论男女？这简直是把千百年的规矩都给掀翻了！
不少站在人群后面，穿着破旧面色饥黄的年轻男女，眼睛瞬间就亮了。
“其二，”李昭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嘈杂，“改为‘济世堂总堂’！”她看向玄真道长。
玄真道长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声调平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无量天尊。
济世堂将广纳医者，采集药材，救治伤病，普惠众生。
贫道在此立誓，总堂将无偿为贫苦百姓诊病施药，开设医科，培养医护，使医道之光，照耀世间。”
治病不要钱？还教人学医？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许多身上带着陈年旧伤，或是家里有病人无钱医治的百姓，激动得嘴唇都哆嗦起来。
“好！好哇！”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叫好声、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比那天处决李承嗣时更加热烈，更加发自肺腑。
读书，看病，这两样压在平民百姓头上最沉重的大山，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被搬开的希望！
“肃静！还没完呢！”卫铮往前一站，虎目一瞪，那股子战场上磨炼出的煞气顿时让场面安静了不少。她虽然也觉得主上这手做得解气，但更惦记着接下来的正事。
李昭华冲卫铮微微点头，再次面向众人，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即日起，凡邺城境内，所有奴籍，无论官奴、私奴，一概废除，即刻恢复自由身！”
这话如同一个炸雷，把所有人都震懵了。
废除……奴籍？千百年来，奴仆就像牲口一样，是主人的财产，可以随意打杀发卖，现在……自由了？
人群中那些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平日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奴仆们，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所有前赵王府、涉案贪官污吏所占田产，一律充公！”
李昭华继续宣布，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将由凤鸣军民政司重新丈量登记，按户分发给无地、少地的农户，以及恢复自由的……新平民！”
她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激动不已的前奴仆们：“你们，和他们一样，都将拥有自己的土地！”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土地！自由身！这两样东西，是底层百姓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许多老人当场就跪下了，朝着台上的李昭华拼命磕头，哭得老泪纵横。年轻人则兴奋地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
“李帅万岁！”
“凤鸣军万岁！”
混乱却真挚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石红绡看着这场面，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崔沅，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得意：“崔大小姐，瞧见没？这才是姑奶奶我想看的场面！比砍一百个李承嗣还他爹的痛快！”
崔沅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接话，但看着台下那一片欢腾的景象，看着那些重新燃起生活希望的面孔，她一向清冷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浅的暖意。
她默默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和名册，开始筹划具体的分田细则和户籍登记事宜。她知道，激动过后，繁琐却至关重要的治理才刚刚开始。
玄真道长则已经开始指挥带来的弟子，准备进入宫殿，勘察哪些殿宇适合改建为医馆和药房。
李昭华站在高处，望着脚下这片沸腾的海洋，望着那洞开的、即将迎来彻底改变的宫门。阳光洒在她身上，红色的衣袍仿佛在燃烧。
她知道，砸碎一个旧世界固然痛快，但建设一个新世界，路还很长。不过，看着眼前这些被点燃希望的眼睛，她心中充满了力量。
这邺都，这天下，正按照她的意志，一步步褪去陈旧腐朽的躯壳，焕发出新的生机。
而她，将是这新生的缔造者，和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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