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港的海风，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清爽了许多。
昔日“海龙王”赵汝恒的阴影随着他的覆灭而烟消云散，码头上不再是死寂一片，虽然恢复往日的鼎盛繁华还需时日，但已然有了人气。
船只开始小心翼翼地出港入港，商贩们试探着重新摆开摊位，空气中重新弥漫起海腥、货物和希望的味道。
钦差行辕内，林婉清并没有因为扳倒赵汝恒而松懈。
她深知，破旧之后，必须立刻立新，否则留下的权力和利益真空，很快又会被新的蠹虫占据，疍民的冤屈也可能只是暂时得到平息。
她与匆匆赶回京城复命前、特意绕道漳州与她密谈的石红绡，以及通过驿站快马传递文书的崔沅，早已达成了共识——东南之局，必须借此机会，彻底革新！
这一日，漳州府衙大门前，举行了规模宏大的公告仪式。
不仅本地官员、商贾代表齐聚，更多闻讯赶来的疍民，在阿阮的带领下，也聚集在衙门外，翘首以盼。
林婉清身着钦差官袍，手持明黄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于漳州府，设立‘大凤市舶司’，总揽东南沿海对外贸易及船舶管理事宜！
革除前弊，制定新章，公平抽税，保护商旅，以兴海利，而固国本！”
“另，敕令工部，于漳州、明州、泉州三地，筹建‘皇家海运船队’，打造新式海船，探索远洋商路，宣大凤威仪于海外！”
“疍民阿阮，忠勇可嘉，特赐‘宣节校尉’武散官衔，准其招募熟悉海事之疍民子弟，组建‘海事巡防营’，隶属市舶司，负责近海巡防、引航护航之事宜！”
三道旨意，如同三道惊雷，再次震撼了东南！
设立市舶司，意味着朝廷要将海外贸易彻底纳入管辖，规范管理，杜绝以往豪强垄断、胥吏盘剥的乱象。
组建皇家船队，更是彰显了朝廷开拓海洋的决心。
而提拔疍民阿阮，更是破天荒的举动，给了这些世代被轻视的水上族群一条实实在在的报效朝廷、改变命运的出路！
“陛下万岁！朝廷万岁！”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尤其是那些疍民，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朝着北方叩拜。
阿阮更是愣在原地，直到身边的族人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回神。
看着林婉清手中那封授予她官身的敕牒，眼圈瞬间红了，她挺直了曾经被生活压弯的脊梁，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用还有些嘶哑的声音坚定道：“阿阮领旨！必竭尽全力，护卫海疆，以报陛下和朝廷天恩！”
消息传到凤翔京，工部衙门内，欧冶明看着由鸾台转来的、要求工部协助建造新式海船的公文，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
比起官道上那些令人糟心的贪腐，这种纯粹技术上的挑战，更让她感到兴奋。
她立刻召集了工部旗下最精通船舶建造的大匠，将自己关进了摆满了各种船只模型和图稿的房间。
“赵汝恒那些旧船，笨重、慢、抗风浪性差，只能沿着海岸线爬行！”
欧冶明指着一艘福船模型，语气带着不屑，“我们要造的，是能深入大洋、能与风浪搏击、能装载更多货物、速度更快的船！”
她摊开自己根据古籍、西方传入的零星资料以及实际需求绘制的草图。
图上是一种融合了中式硬帆和西方多桅杆设计、船身更加修长流线、底部设有水密隔舱的新型海船。
“这里，用榫卯结构加固，配合铁钉！龙骨要用最好的铁力木！”
“帆！不仅要硬帆，还要尝试搭配这种软帆，适应不同风向！”
“在船首下部，加装欧冶尚书设计的这种‘破浪艏’，减少航行阻力！”
“还有罗盘！要用地矿司新发现的磁石，制作更精准的指南针！”
她语速飞快，提出一个个大胆的构想，周围的工匠们听得两眼放光，时而争论，时而埋头计算。
工部的作坊里，再次响起了久违的、充满激情与创造力的敲打声和讨论声。
与此同时，在漳州，新成立的市舶司迅速开始运转。
林婉清亲自兼任第一任市舶使，雷厉风行地颁布了新的《市舶管理条例》，明确了关税标准、货物检验流程和商人权益保障。
那些原本依附赵家、或是在罢市中损失惨重的中小海商，见朝廷动真格，且政策清明，纷纷主动前来登记，申请贸易许可。
阿阮也没有辜负期望。
她凭借着在疍民中的威望和对沿海水文的了如指掌，很快就招募了数百名精通水性、熟悉海况的疍民青壮。
林婉清从岳翎留下的女兵中抽调了一些骨干，帮助阿阮进行基本的队列、纪律和海上作战训练。
这支特殊的“海事巡防营”，虽然装备暂时简陋，但士气高昂，很快就承担起了巡逻近海、打击小股海盗、为商船引航的任务，成为了市舶司不可或缺的臂助。
数月之后，由欧冶明亲自督造、凝聚了工部最新技术和疍民老船工经验的第一批三艘新式海船，在漳州港举行了隆重的下水仪式。
这三艘船，被李昭华亲自赐名为“探索号”、“破浪号”、“扬威号”。
它们比传统的福船更加高大挺拔，流线型的船身显得矫健有力，多面帆帆在阳光下洁白耀眼，船首那狰狞的破浪结构更显威武。
阿阮穿着崭新的、象征宣节校尉的武官服饰，带着已经初具规模的海事巡防营，驾驶着十几条疍民特有的、灵活迅捷的“水瓢船”，护卫在三艘新船周围。
林婉清代表朝廷，将一面绣着“凤翔四海”的旗帜，授予了“探索号”的船长——一位由工部选派、精通航海技术的官员。
“望尔等乘风破浪，探索未知，联通四海，扬我大凤国威！”林婉清朗声道。
“探索号”船长激动地接过旗帜，将其高高升起在主桅之上。
在岸上万众的欢呼和瞩目下，三艘新式海船，在阿阮率领的巡防营护航下，缓缓驶出漳州港，沿着海岸线，开始了它们探索南方海域、寻找新商路的首次航程。
海风吹拂着“凤翔四海”的旗帜，也吹动着岸边无数人期盼的心。
站在码头高处，林婉清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船影，对身旁伤势已愈、眼神明亮的阿阮说道：
“阿阮校尉，看到了吗？这海，不再只是赵汝恒的私产，也不再只是疍民挣扎求生的险地。它将是通往财富、知识和强盛的未来之路！”
阿阮重重地点头，古铜色的脸庞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大人，我看到了！这片海，以后由我们疍民来守护，由朝廷来掌管！它一定会成为咱们大凤的坦途！”
海路初拓，蓝图已绘。帝国的目光，越过陆地的边界，投向了那更为浩瀚无垠、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深蓝。
一个属于凤鸣王朝的海洋时代，就在这新旧交替的浪潮中，拉开了波澜壮阔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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