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与风波被隔绝在王府高墙之外。夜色深沉，王府内院却比往日更加静谧，唯有巡逻侍卫规律的脚步声，以及风吹过竹林的沙沙细响，更添几分幽深。
琉璃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已能勉强下床缓行，但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动作仍显僵硬。她正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烛火，翻阅着一本陈太医留下的、关于调理内息经脉的医书。宫宴上发生的赐婚风波，她尚不知情，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份无形压力，以及主子近日越发深沉的眉宇，都让她敏锐地察觉到，山雨欲来。
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自廊外响起，沉稳而清晰。
琉璃立刻放下书卷，想要起身相迎。
“不必起身。”夜玄的声音已先一步传来，他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带着秋夜的微凉气息。
“主子。”琉璃依言坐稳，垂首行礼。
夜玄走到榻前，目光在她略显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并未询问伤势，只是淡淡道：“能走动了？”
“回主子，已无大碍，只是……”琉璃想说只是还需些时日恢复，却被夜玄打断。
“能走动便好。”他转过身，走向房间中央的圆桌，桌上不知何时已放置了一个狭长的、紫檀木打造的剑匣，古朴无华，却透着一股沉凝之气。
琉璃的目光不由得被那剑匣吸引。她认得那个匣子，那是主子珍藏兵器所用，里面存放的，无一不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夜玄在桌边站定，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剑匣光滑的表面，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他并未立刻打开，而是抬眸看向琉璃，眼神深邃难测。
“你跟了本王，多久了？”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琉璃微微一怔，随即恭敬回答：“自主子将属下从街边带回，至今已九年零七个月。”
九年零七个月……时光荏苒，那个在泥泞中挣扎求存、眼神如狼崽般凶狠又绝望的小女孩，已然成长为如今名动暗影、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琉璃。夜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慨叹。
“九年……”他低声重复，手指在剑匣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匣盖应声弹开。
刹那间，一股清冽如秋水般的寒意自匣中弥漫开来，竟让烛火都为之微微一暗！匣内铺着墨绿色的天鹅绒，之上，静静躺着一柄短剑。
剑长不过一尺二寸，剑鞘是某种不知名的深色金属打造，其上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有天然形成的、如同水波流转般的暗纹，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剑格（护手）造型简洁，呈优美的弧形，如同新月。虽未出鞘，但那内敛的锋芒与通灵般的气息，已足以让任何懂剑之人为之动容。
琉璃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作为顶尖的影卫，她对兵器的感知远超常人。这柄短剑，绝非凡品！其蕴含的灵性与杀气，甚至隐隐超过了主子之前赐予她的所有武器！
夜玄伸出手，将短剑从匣中取出。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他握住剑柄，拇指在剑格上轻轻摩挲。
“此剑，名‘秋水’。”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乃前朝铸剑大师欧冶子晚年封山之作，取天外陨铁之精，于极北寒潭之畔，淬炼四十九日方成。剑成之日，寒潭之水为之凝结，故名‘秋水’。”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剑身从鞘中抽出。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涤荡心灵的剑鸣响起！
剑身出鞘，竟无寻常金属的刺眼寒光，而是一种内敛的、如同深秋寒潭之水般的清冷光泽！剑身狭长，线条流畅完美，靠近剑脊处，天然形成的纹理如同层层叠叠的秋水涟漪，荡漾开来。剑刃薄如蝉翼，看似柔和，却散发着一种无坚不摧的极致锋芒！
烛光映照在剑身之上，光影流动，竟仿佛真的有水波在剑身上荡漾，澄澈、冰冷，映照出夜玄深邃的眼眸，也映照出琉璃震惊而痴迷的脸庞。
“好剑……”琉璃不由自主地喃喃道，目光完全被这柄“秋水”所吸引。她能感觉到，这柄剑仿佛拥有生命，在呼唤着她。
夜玄手腕微动，“秋水”在他手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剑尖轻点，指向桌角一支燃烧的蜡烛。
没有任何声音，那蜡烛的火焰竟从中而断，上半截火焰如同被无形之力切断，瞬间熄灭，而下半截烛芯依旧燃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收剑入鞘，那清冷的剑光与寒意瞬间收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夜玄手持“秋水”，走到琉璃面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
“琉璃，”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你之名，乃本王所赐。澄澈而坚韧，光彩内蕴，是为琉璃。”
他将“秋水”短剑，横托于掌心，递到她的面前。
“今日，本王以此剑‘秋水’赠你。”
琉璃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惶恐！“主子！这……这太贵重了！属下何德何能，敢受此神兵？此乃主子珍藏……”
“本王赐你，你便受着。”夜玄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他的目光如同这“秋水”剑一般，澄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此剑之利，可断金玉，可斩奸邪。但本王更望你明白此剑之魂。”
他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打在琉璃的心上：
“心如秋水，澄澈见底，不染尘埃。 无论身处何地，面对何种境遇，望你持守本心，明辨是非，不为外物所惑，不为权势所迷。”
“剑映明澈，洞若观火，照见真实。 望你手持此剑，不仅能斩灭外敌，更能洞察人心，看清这世间的迷雾与真相。”
“你的路，或许会比想象中更为艰难险阻。此剑予你，望它能护你周全，亦能……助你看清前路。”
这番话，已不仅仅是赏赐一件兵器，更像是一种寄托，一种期望，甚至……是一种告别与指引。
琉璃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柄名为“秋水”的短剑，又看向主子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有受宠若惊的惶恐，有得到神兵的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被赋予了某种使命的凝重感。
主子为何在此时赠予她如此贵重且有深意的剑？仅仅是因为她此次立功吗？还是……预示着即将有什么重大的变化？
她想起主子之前提及要送她去安全之地静养，想起近日京城越发紧张的气氛，想起宫宴上可能发生的、她尚不知晓的风波……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离别，或许就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不再推辞。她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如同承接圣物般，从夜玄手中接过了那柄“秋水”短剑。
剑入手，微沉，一股温凉的气息顺着剑柄传入掌心，竟与她体内的内力隐隐产生了一丝共鸣，仿佛这柄剑天生就该属于她。
她紧紧握住剑柄，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与冰凉的触感，然后单膝跪地，将短剑横举过头顶，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
“谢主子厚赐！属下……琉璃，谨记主子教诲！必当持守本心，明澈如秋水；手持此剑，护己身，斩奸邪，绝不辜负主子期望！此剑在，人在！”
这是誓言，是承诺，是她用生命立下的军令状。
夜玄看着她跪在地上的、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看着她手中那柄与她气息逐渐融合的“秋水”短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欣慰，有关切，有期许，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不舍与牵挂。
他伸出手，虚扶一下：“起来吧。”
琉璃站起身，依旧紧紧握着“秋水”，仿佛这柄剑给了她无尽的力量与勇气。
“准备一下，”夜玄转过身，不再看她，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三日后，墨羽会送你离开京城。”
果然……琉璃心中一紧，握剑的手更用力了些。
“是，主子。”她低声应道，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夜玄不再多言，迈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微光，映照着琉璃和她手中那柄光华内敛的“秋水”短剑。
她低头，凝视着剑鞘上那如水波般的暗纹，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剑格。
心如秋水，剑映明澈。
主子的期望与寓意，她懂了。
前路未知，凶险难测。但手握“秋水”，她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无论去往何方，无论面对什么，她都将牢记今日之言，持守本心，仗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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