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卡车离轧钢厂越来越近，眼见就要进入轧钢厂大门了，张吉惟见李源似乎还在发呆，又吸了口烟，看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
“李源，老哥再给你提个醒。咱们厂里的李副厂长，管后勤和人事的那个，我听说…他对你还挺看重的？上次你给领导们做的那桌‘创新菜’，李副厂长可是夸了好几次，说你年轻有为，是个人才。”
“这次的事，虽说是调查部的人主导，但毕竟是咱们厂内部的调查。李副厂长那边…你要是能说得上话，或许…情况会不一样。”
张吉惟好心地给李源指出了一条明路，提醒他可以寻求靠山。
但李源瞬间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怪不得张吉惟会热心给他的透露消息，根本就不是什么顾念以前的情分，而是看上了自己背后的李副厂长这层关系！
也是，也只有这种利益关系才值得别人帮忙啊。
在这年头，能跟一个实权副厂长扯上关系，哪怕只是间接的，对他张吉惟这种保卫科的基层小队长来说，也是不小的诱惑。
但自家事自己知道，李副厂长确实对他有些赏识，主要是因为他厨艺好，能把更上级领导的招待做得好，在这方面给他长过脸。
但这份“赏识”有多重？值不值得李副厂长在这种敏感时刻，为了他一个厨子，去硬扛调查部？李源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更何况，主动把李副厂长牵扯进来，万一李副厂长为了自保，或者因为别的顾虑，反而撇清关系甚至落井下石呢？那岂不是更糟？
电光火石间，李源已经权衡了利弊。
他脸上露出感激和恍然的表情，仿佛被张吉惟一语点醒梦中人，连忙点头，
“张队，您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过，我人微言轻，也不好意思去惊动李副厂长。这样，要是过两天还没有放我出去，就劳烦张队替我跟李副厂长那边递个话，让李厂长知道我李源是冤枉的，不管事后能不能成，我李源都记着您的大恩。”
李源这是打算用拖字诀了，要是于莉没有过来，他手头边也没有合适的人，说不定只能找李副厂长了。
他相信，凭他手里精心准备的东西，李副厂长一定会动心的。
于莉家。
于父、于母看着两个闺女失魂落魄、脸色煞白地进了屋，于海棠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于莉更是眼神发直、脚步虚浮，老两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围了上来。
“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于母一把拉住离得近的于莉，触手只觉得女儿的手冰凉，心里更急，“莉啊，海棠，你俩说话呀！谁欺负你们了？”
于海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母亲怀里，抽抽噎噎、语无伦次地把刚才在李源屋里的遭遇说了出来——
怎么突然闯进来凶神恶煞的干部和保卫科的人，怎么把李源围住，怎么提到了“苏联专家”、“技术资料”，最后李源怎么被带走了，连家门都被贴上了封条……
“……妈！爸！那些人…那些人可凶了！还带着枪！李源哥被他们抓走了！家都封了！外面好多人说，说李源哥是…是里通外国的贼！”
于海棠越说越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于父于母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
于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李源？他…他犯了这么大案子？里通外国？这可遭了，咱家莉莉还跟他谈对象呢，这…这会不会连累咱们家啊？”
于母却是又惊又怕又气又恼，拍着大腿道：“哎呀我的老天爷！这可真是祸从天降！我就说！我就说这些小年轻的，没个父母在身边看着，就是容易出事！那李源，看着是精神，手艺也好，可到底是个没成家、没长辈管束的后生！心野了，路子走偏了，可不就捅出天大的篓子！”
“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呀？”
于父也是脸色铁青，看着低头抹泪、被吓坏了的于海棠，又想想大女儿于莉去了李源家里好几次了，这要是沾上了……
他越想越怕，猛地一挥手，语气决绝：“谈对象？谈什么对象！那都是没影儿的事！咱们家莉莉跟他李源，就是普通的朋友，认识而已！这事儿，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就当没这回事！”
这是要彻底切割，撇清关系，生怕被李源的“重罪”牵连上一星半点。
这年头，沾上“里通外国”的嫌疑，亲朋好友都要被审查、被疏远，工作生活都会受到巨大影响，他一个普通职员家庭，哪里承受得起这么重的后果？
“爸！”
一直沉默流泪的于莉听到父亲要跟李源断绝关系，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怎么能…怎么能就当没这回事？我们…我们…”
她“我们”了半天，却说不出下文。
难道要说自己和李源已经私下确定了关系，甚至…甚至可能有了孩子？
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尤其是在父母这样惊恐和急于撇清的态度面前。
于母却从女儿这欲言又止、慌张失措的神色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一个极其不妙的念头冒了出来。她也顾不得哭了，一把抓住于莉的胳膊，力气大得让于莉都疼得皱了眉。
“莉莉，你跟妈说实话！”
于母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恐惧和严厉，“你…你和那李源，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他…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于莉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逼问吓住了，眼神躲闪，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拼命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于母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是个过来人了，已经生下了两个女儿，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当下不由分说，拉着于莉就进了里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于父和于海棠都关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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