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地方文献阅览室，时间仿佛在这里放缓了流速。阳光透过高大的格子窗，在蒙着薄尘的旧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岁月混合的沉静味道。
沈熹微提前十分钟抵达。她选择了靠窗第三个位置，对面空着。她没有带任何电子设备，只拿了一个普通的笔记本和笔，像任何一个前来查阅资料的研究者。
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带着一丝临战前的紧绷，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既然选择了踏入棋局，她便不会退缩。
三点整，阅览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文瀚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旧地图，看起来就像一位儒雅的学者，与这间阅览室的气质完美融合。
他没有带助理，独自一人。目光在室内扫过，很快便锁定了沈熹微的位置，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意外和了然的笑意，仿佛只是偶遇。
他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将旧地图轻轻放在桌上，动作从容不迫。
“沈法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带着长辈般的亲切，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不着痕迹地审视着她。
“苏先生。”沈熹微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我也很意外。您对地方文献也有兴趣？”
“人老了，总喜欢回顾一些过去的事情。”苏文瀚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在旧地图的卷轴上摩挲着，“有些痕迹，虽然被时间掩埋，但总会在某些角落留下印记，等待有心人去发现。就像……你一样，沈法官。”
他话里有话，直接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沈熹微没有接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苏先生约我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讨论地方志吧？”
苏文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温和的假面下，终于透出了属于商界巨鳄的锋芒：“沈法官是聪明人。我知道你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查王明启，查程宏远，甚至……查陆家。”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熹微的反应，见她神色不变，才继续道：“我很好奇，是什么驱使你如此执着？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你那位名义上的丈夫，陆北辰？”
他的问题尖锐而直接，试图瓦解她的心理防线。
沈熹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两者皆有。作为法官，追寻真相是我的职业本能。作为……他的妻子，我不希望他永远活在一段被刻意掩盖和扭曲的过去阴影下。”
“妻子？”苏文瀚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讥诮，“一个始于荒唐契约的‘妻子’？沈法官，你真的了解你身边躺着的那个男人吗？了解他和他父亲一样，为了利益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吗？”
他话语中的暗示，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吐出。
沈熹微的心猛地一紧，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我不认为凭借一些年代久远、真伪难辨的碎片，就可以给一个人下定论。更何况，苏先生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似乎也并非全然无辜。”
她反将一军，暗示她知晓他与那场交易的关系。
苏文瀚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欣赏的冷意：“看来陆北辰告诉了你不少事情。他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在乎你。”
他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不过，他告诉你的，或许只是他希望你知道的部分。关于那笔‘特殊资产’，他知道的，未必有我多。”
终于切入正题了！沈熹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像一个倾听证人陈述的法官：“愿闻其详。”
苏文瀚的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回忆久远的往事，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是一批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入、价值不菲的……工业原材料。来源敏感，处理起来风险极大。当年程宏远负责打通关节，陆怀瑾提供资金和信誉背书，而我……负责寻找安全的‘沉淀’渠道，并确保所有知情人都能……保持沉默。”
他的描述依旧模糊，但“来源敏感”、“非正常渠道”、“沉淀”这些词，已经足以让人联想到走私、洗钱等严重的违法行为。
“王明启的调解……”沈熹微试探着问。
“那只是一个幌子。”苏文瀚冷笑一声，“是为了给其中一部分资产的‘合法’转移打掩护。王明启那个老古板，太较真，发现了一些端倪，想要深究……所以，他必须‘糊涂’下去。”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话语里的冷酷，让沈熹微后背发凉。王明启的中风，果然不是意外！
“那你姐姐苏玉兰呢？”沈熹微追问，“她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的死，难道也……”
“住口！”苏文瀚猛地打断她，一直维持的儒雅表象瞬间破裂，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痛楚和怒意，“你不配提我姐姐！”
这剧烈的反应，恰恰印证了沈熹微的猜测——苏玉兰的死，恐怕也与这场肮脏的交易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是刺激苏文瀚隐忍多年、最终复仇的直接导火索。
苏文瀚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平复了情绪，但眼神已经彻底冰冷：“沈法官，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他重新戴上那副温和的面具，但眼神里的寒光却再也无法掩饰：“离开陆北辰。彻底停止你对这些往事的追查。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和你身边的人，都会平安无事。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沈熹微看着眼前这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男人，终于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他不仅仅是要搞垮程宏远，不仅仅是要拿捏陆北辰，他还要彻底斩断所有可能揭露那段往事的线索。而自己，因为与陆北辰的关系和执着的调查，已经成了他计划中必须清除的“不确定性”。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文瀚，眼神清澈而坚定：“苏先生，你的威胁，我收到了。但是，我的答案是否。”
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真相不会因为掩盖而消失，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这是我作为法官的信念。至于我和陆北辰之间的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不劳您费心。”
说完，她不再看苏文瀚瞬间阴沉的脸色，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出了阅览室。
阳光从她身后照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坚定的影子。
苏文瀚独自坐在原地，看着沈熹微离去的方向，手指紧紧攥着那卷旧地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带着冷意的哼声。
“不识抬举。”
而对弈，才刚刚开始。沈熹微的拒绝，意味着她正式站到了苏文瀚的对立面。接下来的风浪，只会更加汹涌。
而走出图书馆的沈熹微，感受着外面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陆北辰的名字，指尖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
有些路，需要她自己先走一段。
有些真相，需要她亲自去揭开。
而苏文瀚口中那笔“特殊资产”和它背后的秘密，将成为她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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