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午后，陆氏集团顶层会议室里空调温度开得偏低。
林芷糖坐在会议桌靠后的位置，面前摊开笔记本。这是她第三次参加比较正式的商务洽谈会议，对象是“启明科技”的团队。启明是近几年在智能家居领域势头很猛的一家公司，陆氏考虑投资其新推出的“艺术智能家居”产品线。
会议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启明方面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多岁、语速很快的男人，正在展示他们的产品概念视频。陆辰逸坐在主位，偶尔提一两个问题，问题都很精准，直击技术实现和市场定位的关键点。
林芷糖努力跟上节奏，在笔记本上记录关键词。她注意到启明团队里有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手腕上的表在灯光下偶尔反光。从会议开始，这人的视线就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扫。
她起初没在意，只当对方是好奇——毕竟她是会议室里最年轻的面孔，还是唯一明显是学生模样的人。
中场休息时，大家起身活动。林芷糖去茶水间倒水，刚接好温水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
“小心。”那人伸手虚扶了一下。
是启明团队里那个年轻男人。离近了看，他相貌算得上端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抱歉。”林芷糖往后退了半步。
“没关系。”男人微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之前没见过你。你是陆氏新来的实习生？”
“算是吧，暑期来学习的。”林芷糖礼貌地回答，准备离开。
“我是启明科技的周子涵。”男人却自然地侧身，挡住了去路，“我爸是启明的创始人。你是学什么的？看起来年纪挺小的。”
这种自来熟的搭讪让林芷糖不太舒服。“我还在读高中。”她简单地说，试图绕开。
“高中生？”周子涵挑了挑眉，笑容更深了，“能来陆氏实习，不简单啊。对了，晚上我们团队有个小聚餐，就在楼下那家日料店。你要不要一起来？多认识点人对以后有帮助。”
很明显的邀约，带着点优越感的施舍意味。
“谢谢，但我晚上有安排了。”林芷糖说完，直接绕开他往会议室走。
周子涵在她身后说了句：“那下次。”
回到会议室，林芷糖在陆辰逸身边坐下，小声说：“我去接了个水。”
陆辰逸侧头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秒：“嗯。”
下半场会议开始。周子涵明显比之前活跃，发言次数增多，但内容多是些华而不实的行业术语堆砌，实质性内容不多。陆辰逸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在对方某个数据明显夸大时，淡淡插了一句：“这个增长率是基于哪个时间段的样本？我们有第三方机构的行业报告，显示的数据不太一样。”
他说话时甚至没看周子涵，只是翻着手里的文件，报出一个更严谨的数字。
周子涵脸色僵了一下，讪讪地说：“可能统计口径不同。”
会议在五点半结束。双方约定下周继续深入讨论合作细节。启明团队先离开，周子涵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林芷糖一眼。
等人都走了，林芷糖帮着整理会议资料。陆辰逸还在看文件，忽然开口：“刚才在茶水间，周子涵跟你说话了？”
林芷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Selina看到了。”陆辰逸合上文件夹，“他说什么了？”
“就……自我介绍，问我是做什么的，然后邀请我晚上参加他们的聚餐。”林芷糖老实交代，“我拒绝了。”
陆辰逸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林芷糖在办公室画设计草图时，内线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前台：“林小姐，有位周先生找您，说是启明科技的，有东西要转交给您。”
林芷糖皱眉：“我现在不方便下楼，可以麻烦您帮我接收一下吗？”
“周先生说必须亲自交给您。”
林芷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请他在一楼休息区稍等，我马上下来。”
她下楼时，看到周子涵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见到她，周子涵站起来，笑容满面：“林小姐，昨天匆忙，忘了正式自我介绍。这是我从法国带回来的马卡龙，这家店很难预约的，觉得你们女孩子应该会喜欢。”
他把纸袋递过来。
林芷糖没接：“周先生太客气了，我不太吃甜食。而且公司有规定，不能收合作方的礼物。”
“一点小点心，不算礼物。”周子涵坚持，“就当交个朋友。我在国外读书刚回来，对国内艺术圈很感兴趣。听说你是学艺术的？以后可以多交流。”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太生硬。林芷糖正为难，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先生对艺术感兴趣？”
陆辰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他今天穿了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白衬衫扣子解开一颗，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锐利。
周子涵的笑容顿了顿：“陆少。是啊，我一直很喜欢艺术，在国外经常逛博物馆。”
“是吗。”陆辰逸走到林芷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抱着的文件夹，然后看向那个纸袋，“不过送马卡龙给正在控制体重的女性，可能不太合适。糖糖最近在调整饮食，医生建议少摄入糖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糖糖”这个亲昵的称呼，和那种熟稔的、不容置疑的态度，让周子涵的脸色变了变。
“原来林小姐在控制体重，是我考虑不周。”周子涵很快调整表情，“那下次我带些别的。对了，下周的艺术智能家居产品体验会，林小姐会参加吗？我们准备了很多有趣的互动装置。”
陆辰逸替她回答：“她会作为陆氏艺术顾问团队的成员参加。不过最近她的日程很满，除了项目工作，还要准备明年的国际青年艺术大赛。”
他顿了顿，看向周子涵：“听说周先生也在申请常青藤的商学院？那更应该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启明和陆氏的合作，最终看的还是产品力和市场数据，不是吗？”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清楚：别打无关的主意，做好分内事。
周子涵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勉强笑了笑：“陆少说得对。那我先不打扰了，下周见。”
他拿起那个没送出去的纸袋，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快。
等人走了，林芷糖才小声说：“你怎么下来了？”
“Selina说有人找你。”陆辰逸按了电梯，“下次再有这种情况，直接让我处理。”
“我觉得我能应付……”林芷糖话没说完，对上陆辰逸的眼神，声音小了下去。
“我知道你能应付。”陆辰逸说，电梯门打开，他让她先进去，“但没必要。这种心思不放在正道上的人，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电梯上行，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林芷糖看着陆辰逸的侧脸，他表情平静，但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你在生气吗？”她试探着问。
“没有。”陆辰逸回答得很快，顿了顿，又补充，“只是不喜欢有人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这话说得直接。林芷糖心里那点因为周子涵而产生的不快，忽然就散了，反而有点想笑。
“辰逸哥哥，”她拉拉他的袖子，“你刚才说我是艺术顾问团队成员，还有国际青年艺术大赛，都是真的吗？”
“艺术顾问团队是我刚决定的，会正式发邮件给你。”陆辰逸说，“国际大赛的资料我昨晚发你邮箱了，你还没看？”
林芷糖眨眨眼：“我……我昨晚在画草图，没看邮件。”
陆辰逸无奈地看她一眼：“回去看。那个比赛含金量很高，如果能入围，对你申请A大美院很有帮助。”
“嗯！”林芷糖用力点头。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邮箱，果然有一封陆辰逸昨晚发来的邮件，附件是国际青年艺术大赛的章程、历年获奖作品分析，还有一个详细的备赛时间表。
她正看着，陆辰逸的内线电话打过来：“下周的产品体验会，你准备一下。重点看他们的艺术装置交互设计，写一份评估报告。这是你作为艺术顾问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好！”林芷糖立刻坐直身体。
挂掉电话，她看着电脑屏幕，心里涌起一股干劲。被人轻视或骚扰的不快，很快被这种被信任、被委以重任的踏实感取代。
她忽然明白陆辰逸为什么那样对周子涵——不是简单的吃醋或护短，而是在用他的方式，为她在这个商业世界里划定清晰的边界：她不是可以被随意对待的实习生，而是有专业价值的合作伙伴。
一周后，启明科技的产品体验会在陆氏大楼的展示厅举行。
展示厅布置得很有科技感，各种智能家居产品陈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几组融合了艺术元素的互动装置——会随音乐变化的光影墙、根据人体温度变色的雕塑、可以语音生成抽象画的智能画板。
周子涵今天格外活跃，穿着定制西装，头发打理得精致，带着团队成员给来宾讲解产品。看到陆辰逸和林芷糖进来，他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迎上来。
“陆少，林小姐，欢迎欢迎。”他伸出手。
陆辰逸与他礼节性地握了握，林芷糖则只是微笑点头。
“林小姐今天可要好好体验一下我们的艺术装置。”周子涵引他们走向光影墙，“这是我们和一位新锐艺术家合作的，用了最新的感应技术……”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技术参数、合作艺术家有多厉害、这个装置在国际上获过什么奖。
林芷糖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手里的平板电脑上记几笔。等周子涵说完，她才开口：“技术实现确实很先进。不过我有几个问题。”
周子涵愣了一下：“请说。”
“首先，这个光影变化的逻辑是什么？现在是随音乐节奏变化，但音乐的节奏和情绪并不总是匹配的。如果遇到舒缓的悲伤音乐，光影却快速跳动，会不会造成体验上的割裂？”
她边说边调出平板上的草图：“我建议可以增加情感识别算法，或者让用户自定义变化模式。”
周子涵的笑容有些勉强：“这个……技术上可以实现，但会增加成本……”
“其次，”林芷糖没停，走向那个温度变色雕塑，“这个创意很好，但执行上有问题。现在是整体变色，但人体不同部位的温度本来就有差异。如果能让变色有渐变过渡，而不是突兀的色块，会更细腻，更像真正的艺术表达。”
她调出自己这几天画的改进方案图：“比如这样，色相和明度的渐进变化，配合材质的半透明效果。”
周围几个其他公司的代表也凑过来看，有人点头：“这个改进方案确实更有意思。”
周子涵的脸色有点难看了。他设计这些，本意是炫技和展示资源，没想到会被一个看起来像学生的小姑娘从艺术角度挑出这么多问题。
“还有这个智能画板。”林芷糖走到最后一个装置前，“语音生成抽象画的概念不错，但现在的算法生成的图案太随机，缺乏美感基础。我建议引入一些艺术史上的经典构图原则作为底层逻辑，比如黄金分割、对称平衡，让生成的画至少符合基本的视觉舒适度。”
她抬起头，看着周子涵：“艺术和科技的结合，不是简单地把两者拼在一起。需要找到深层的连接点，让科技为艺术表达服务，而不是让艺术成为科技的装饰。”
展示厅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鼓起掌来。是陆氏文化产业部的李总监，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笑呵呵地说：“说得好！这才是懂行的人说的话！小周啊，你们这个方案，技术很炫，但确实缺了点艺术内核。得改，得好好改。”
周子涵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看向陆辰逸，希望这位陆氏的实际话事人能说点什么。
陆辰逸正低头看林芷糖平板上的改进方案，看完才抬头，语气平淡：“林顾问的建议很专业。启明如果真想做好艺术智能家居这个细分市场，需要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我们下周的谈判，会重点评估你们对这些反馈的改进计划。”
他用了“林顾问”这个称呼，正式而尊重。
周子涵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孩，不是他能随意搭讪示好的对象，而是陆氏真正重视的专业人士。而他之前那些小心思，在绝对的专业能力和身份差距面前，显得幼稚又可笑。
“是……是，我们会认真考虑林顾问的建议。”他低下头，再没有之前那种张扬。
体验会结束后，回办公室的路上，李总监特意跟林芷糖一起走。
“小丫头今天表现不错啊！”他笑呵呵地说，“那几个问题提得准，把那个周子涵说得哑口无言。你是没看到他爸刚才的脸色，精彩得很！”
林芷糖不好意思：“我只是从艺术角度提了点看法。”
“就是需要这个角度！”李总监拍拍她的肩，“咱们陆氏的文化板块，以后就需要你这样懂艺术又敢说话的年轻人！好好干！”
回到办公室，陆辰逸关上门，转身看向她。
“紧张吗？”他问。
“有一点。”林芷糖老实说，“怕说错话。”
“没说错。”陆辰逸走到她面前，很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得很好。专业、有见地，而且没给他留面子。”
林芷糖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你教我的，在专业场合，用专业说话。”
“你学得很好。”陆辰逸的嘴角弯起来，“周子涵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他父亲刚给我发了消息，为儿子不得体的行为道歉，并表示会亲自督促产品改进。”
林芷糖没想到会这样。她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却产生了这样的连锁反应。
“这就是商业世界的规则。”陆辰逸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实力和身份，是最直接的语言。今天你证明了你的专业价值，就没有人敢轻视你。”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下来：“糖糖，你正在学习如何在这个世界立足。而我，会一直在这里，确保没有人敢越过线。”
不是将她护在身后，而是陪她一起，教她如何面对，如何反击，如何用自己的力量赢得尊重。
林芷糖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她熟悉的温柔，也有她正在逐渐理解的、属于商业领袖的果决和担当。
她忽然觉得，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看同样的风景，面对同样的挑战，是一件特别好的事。
“嗯。”她用力点头，“我会继续努力的。”
窗外，夕阳正在西沉，给城市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办公室里的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洒在他们身上。
这一课，林芷糖学会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拥有自己的价值，并且敢于展示它，就是最坚实的铠甲。
而陆辰逸，既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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