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下坠，而是一种灵魂与感知的失重与沉沦。
林辰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暗蓝色海洋。没有水，却有比水更沉重的“存在感”包裹着全身每一寸。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杂乱的情绪如同海底的暗流，从四面八方冲刷、撕扯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模糊的光影，是童年某个早已遗忘的午后阳光；听到断续的音节，是陌生又熟悉的摇篮曲调；感受到灼热的痛苦，是某次战斗中差点致命的伤口记忆；更有无数陌生面孔上转瞬即逝的喜怒哀乐，如同走马灯般闪现又湮灭……
这些都不是他的记忆，却如此真实地侵袭着他的感官。是“心象残渊”中沉淀的、属于无数生灵的情绪与记忆碎片。
更糟糕的是，后背传来的剧痛和体内肆虐的逆光圣力残劲，如同烧红的烙铁，不断灼烧着他的肉身和经脉。莫格莱尼那最后一击，即便被“往生”金纹的微妙影响和光膜门的不稳定转移卸去了大部分威力，依旧对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造成了可怕的创伤。他能感觉到嵴椎可能出现了裂痕，内脏多处出血，经脉中残存的逆光圣力如同跗骨之蛆，与自身微弱的寂灭本源及“往生”之力冲突、撕扯，带来持续性的剧痛和虚弱。
灵魂更是如同风中残烛，维持最后一点清明都异常艰难。若非眉心那点金纹余烬仍在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归宿”波动，庇护着最核心的一点自我意识，他恐怕早已被这片情绪之海彻底同化、分解，成为又一个无声的“残响”。
不能睡……不能沉沦……
林辰用残存的意志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他努力地想要“动”起来，哪怕只是动一根手指。但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只有无尽的沉重和疼痛。
就在意识即将被拖入更深的黑暗时，一股温热的、带着熟悉血能波动的力量，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量并不强大，甚至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
“主人！抓住我！”
是艾莉的声音！虽然同样充满了疲惫和痛苦，却像一根救命绳索，将林辰不断下沉的意识勐地拉回了一些。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被那力量拖动着，在粘稠的“情绪之海”中艰难地移动。周围混乱的碎片冲刷似乎减弱了一些，仿佛艾莉在朝着某个相对“平静”的方向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有几个世纪那般漫长。林辰忽然感觉身体一轻，那种无处不在的、粘稠沉重的包裹感骤然消失！
砰！
他摔落在某种相对“坚实”的“地面”上。触感奇异，并非泥土或岩石，更像是某种半凝固的、富有弹性的胶质，表面冰凉，还带着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
混乱的情绪碎片冲击也大幅减弱，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周围暗流涌动，但至少不再是那种要将人瞬间吞没的强度。
“主人！主人你怎么样？”艾莉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双冰凉颤抖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林辰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朦胧的暗蓝色光影和艾莉脸上沾染污迹、写满担忧的轮廓。他尝试运转几乎停滞的灵力，却只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咳出带着圣力金芒的暗红血块。
“还……死不了……”他沙哑地挤出几个字，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脊背和脏腑的剧痛。他勉强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岛屿”？
他们身处一片大约十几米见方的、相对“平静”的区域。脚下是那种暗蓝色、半凝固胶质般的“地面”，微微起伏，散发着柔和的暗澹蓝光，照亮了附近一小片范围。在这片“岛屿”之外，则是翻滚涌动的、更加深邃黑暗的“情绪之海”，无数模糊的光影和扭曲的声响在其中沉浮隐现，如同海面下的暗流和漩涡，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但一股无形的“界限”，似乎将那些狂暴的部分阻挡在外，使得这片小岛内部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澹澹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基调，像是深秋傍晚的惆怅，又像是久别重逢前一刻的忐忑，并不强烈，却无所不在，浸润着心灵。
“这里……是戈尔顿博士推测图里提到的……‘情绪浅滩’？”林辰喘息着问道。他们成功进入了“心象残渊”，并且似乎落在了某个相对安全的“浅滩”上。
“应该是。”艾莉点头，她将林辰小心地扶起，让他靠坐在“地面”上。她自己也是一身狼狈，衣服多处破损，露出下面的伤口，脸色苍白，显然穿越那扇不稳定的门和在这情绪之海中拖行林辰，都让她消耗巨大。“刚才掉进来的时候，周围全是混乱的东西，我勉强感应到这边‘情绪’稍微平稳一点，就拼命游过来了。”
游？林辰注意到艾莉的用词。看来在这片情绪之海中移动，更接近于精神或灵魂层面的“泅渡”，而非物理移动。
他尝试感应了一下自身状态。肉身重伤，灵魂虚弱，但奇迹般地，眉心的金纹余烬在进入这片空间后，似乎……活跃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与周围“情绪海洋”隐隐产生的“共鸣”与“调和”感，变得更加清晰了。仿佛这片由“悲恸”与无数情绪记忆构成的空间，本身就在呼唤或契合着“往生”权柄中关于“归宿”与“循环”的部分。
甚至，他能感觉到，金纹余烬正在极其缓慢地、自发地从周围相对平和的“情绪浅滩”环境中，汲取着某种微弱的“养分”，不是能量，更像是一种……“秩序化的情绪沉淀”？这微弱的滋养，竟让他灵魂的刺痛和虚弱感，有了极其细微的缓解！
“这地方……对我的伤，似乎有点好处……”林辰低声道，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虽然肉身伤势依旧致命，但灵魂若能在这里得到滋养和稳定，至少能让他多撑一段时间，甚至有思考对策的余地。
“真的？”艾莉眼睛一亮，随即又担忧道，“可是主人你的身体……”
“先处理外伤，稳住伤势。”林辰示意艾莉取出从缓冲区获得的补给。
艾莉立刻拿出那支高浓度营养疗伤剂，给林辰注射。药剂入体，温和的能量和生机再次蔓延，配合林辰自身微弱的寂灭本源，开始缓慢修复破损的脏腑，压制逆光圣力的残余破坏。虽然无法立刻治愈，但至少阻止了情况的进一步恶化。
艾莉自己也用了一支，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她又取出那瓶提神醒脑的喷雾，对着林辰和自己的口鼻轻轻喷了一下。一股清凉提神、带着薄荷与奇异草药混合气息的雾气吸入，两人顿时感觉精神一振，头脑清醒了不少，对周围弥漫的澹澹情绪基调的抵抗也增强了一丝。
处理完紧急伤势，两人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片“情绪浅滩”。
浅滩不大，形状不规则。除了他们所在的中心区域相对平坦，边缘处“地面”的胶质起伏更加明显，有些地方甚至形成小小的“隆起”或“凹陷”。在几个“隆起”处，他们发现了一些奇异的东西：
一块半埋在胶质中的、锈迹斑斑的怀表，表壳打开，内部的指针定格在某个时刻，轻轻触碰，仿佛能听到遥远钟楼的回声和一声叹息。
一片干枯的、却依旧保持着鲜红颜色的枫叶，叶脉清晰，仿佛刚刚从秋天的枝头落下。
半截断裂的、样式古老的羽毛笔，笔尖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暗色墨迹。
这些东西并非实体，更像是强烈情绪或记忆的凝结物，在这片情绪浅滩中显化出的“印记”。
而当林辰握着“微澜”核心（此刻已暗澹，但基本结构完好）靠近这些“印记”时，核心会微微发热，传递出微弱的共鸣感。靠近那怀表时，共鸣中带着“遗憾”与“怀念”；靠近枫叶时，则是“逝去”与“美好”；靠近羽毛笔时，则是“未竟”与“执着”。
“这些‘印记’……似乎是构成这片‘浅滩’相对稳定的‘基石’？”林辰若有所思。情绪之海狂暴混乱，但这些蕴含特定、相对纯粹情绪的记忆凝结物，却如同礁石，在浪潮中撑起了一小片平静区。
就在这时，艾莉忽然指向浅滩之外，那片深邃翻滚的情绪之海深处：“主人，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林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暗流涌动的黑暗深处，距离他们这片浅滩大约百米之外，隐约有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乳白色光芒，在缓缓明灭，如同黑暗海面上的灯塔。
那光芒散发出的气息……与这片情绪之海的“哀伤”、“疲惫”、“混乱”基调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恒定”、“宁静”与“包容”。
难道是……戈尔顿博士推测图中提到的，“心象残渊”内可能存在的“稳定锚点”？
林辰和艾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与一丝希望。
那“锚点”，会是出路吗？还是更大的危险？
但无论如何，在这片无处可逃的情绪之海中，那点稳定的微光，似乎成了唯一可以追寻的方向。
（第三百八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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