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庄其实是车单大队的一个生产队，属于圪囊公社。
要说小庄的属县，有个典故：
广播县，夏来站，孩子屙了，不算不算，从头再念。
据说，这是夏来县广播站开播时的播音。由于紧张，播音员念错了稿子，她妈正好喊一声孩子屙啦……
小庄原是这块地方很热闹的所在，几千年前就有人居住，还是过去官道所经之地，正月里有庙会，街西头还有庙宇。
这庙宇还当过学校，曾是沟崖下那座李家地主大院学校的分院。那时候多热闹呀。每天都有一群一群的孩子，在街里跑过。
可后来，孩子越来越多，学校盛不下了。只得在南边划出一大片土地，把这边全拆了，搬过去再建。
又加上后来车单村南边修了公路，一下就把小庄撇的成了偏僻的地方。到了除了小庄人，再没人能走到这里的境况。
小庄北面是滩下地，西面是沟，下边是小河，小河绕个弯向东去了。南面还是沟，是车单村南边下来雨水的排水沟，把小庄弄得三面临沟，几十户人家像个自然小村似的。
难怪有小庄人说：小庄就像一个没有墙的监狱，只要住到这里，就再也跑不出去了。
跑不出去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根皮筋，一头拴在腰上，一头拴在一个镢上，深深扎在小庄的土地里，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挣不断这根皮筋，它都会把你拽回来。
要想挣断这根皮筋，只有出去当工人，当兵提干。
肖民的父亲就出去当了工人。可他疑心父亲又被当地的皮筋拴住了。
他父亲离家太远，一年就能回来几天。他都觉得他是个客人。来串个门就走了。
肖民有个姐姐，在他读高中时，突然去了父亲那儿，再没回来过。
他高中毕业那年，冬天遇上个水利工程，他到南山脚下，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地方出劳力去了。到年跟前回来，听他妈说：他姐姐已在父亲那儿寻了个对象结婚了。
他妈说：那几天队里的车不去工地，她也没法儿，又急着赶时间，只得一人去送他姐出嫁了。
因担心肖民工程结束回来，只在那儿住了几天，就赶紧回来了。
肖民疑心姐姐可能是因为感情什么的，赌气去了外地，在外地结了婚，从此不回小庄。
他就说：你去一回也不容易，怎么不多住些时，慌着回来干啥？
他妈说：我不回来，你咋吃饭？
肖民笑道：我就不会做饭？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信，我做几天给你看看。
他妈就笑道：那中，再一回去，我就不慌着回来啦。
肖民妈身体不太好，每天和几个得做饭的妇女去菜园里干点活儿。这也是队里照顾这些做饭妇女，在近处干活儿，早点回家做饭。
要是菜园没活儿，她干脆就歇歇。
不知啥时候，他妈信了佛，每个月有几天晚上，要去河西村烧香拜佛。
河西村是她娘家，有一个她当闺女时的闺蜜，嫁在了本村。
她说是人家家里请了菩萨。
肖民有点搞不懂：这菩萨是要集够了人数才能请？还是得有什么后门关系才能请？还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菩萨就分身乏术了？
也可能是：这人呀，都得有自己的圈子，只有找到自己的圈子，生活的乐趣才会多一点。
不管咋着，只要她觉得对她有益，那就应该随便她。
他有这样的思想：只要不影响他人，不危害他人，干什么那是自由，不应该被管制的。
只是这和时势有点不合。这是个只能存在一个思想的年代，其它的思想意识，都是垃圾，都是牛鬼蛇神，统统在扫除之列。
好像只有老老实实在生产队干活儿才是正道。其它的任何事，都是忤逆。
他不那样认为。
他因此得替老妈保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那是不应该被限制的。
这天晚饭后，肖民站在街口，正考虑着该去找谁拍拍话。见云清爹过来，要去饲养园，他就打个招呼：“喝过了？”
跟着他去了饲养园。
已经在队里干了两年活儿，大家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二：云清爹当过兵，他想去听听云清爹当兵的故事。
因为他自己当兵的梦已经破碎啦。被一个人一句话就轻轻松松破碎啦。
到了园儿里，夜色里几口牲口，卧在拴它们的地方。一见有人来，立刻就咕咕咚咚站了起来。
云清爹解下一头骡子，说：“打滚儿，打个滚儿。”
那骡子真就再卧下，用力一翻，打了个滚儿，接着再滚回来，这才又站起来，扑棱扑棱身上的土，跟着他往圈里走。
他有点好奇，说：“我敢牵不敢？”
云清爹笑道：“咋不敢？没事。”
他就去解那匹马，也学着说：“打滚儿，打一个。”那马晃晃脑袋，不动。
“喂，你认生呀，快打一个，让你吃草。”他说着往下抖了抖缰绳，那马就卧倒地下，打了滚儿。
他笑笑说：“再翻回来。”把缰绳往这边一拉，它真翻回来了。
哈哈，知道了。他牵着它去了屋里。
两匹骡子一匹马，一头驴。牵完，云清爹往槽里掐了草，那牲口就吃起来，发出很响的咀嚼声。
云清爹说：“你没事了？”
“晚上有啥事？”他回。
“那咱去院里坐吧，这里气味大。”老头说。那倒是，屋里很大的粪尿味。
两人来到院里，有几个树根疙瘩，被他修了修，可以当墩儿。两人坐下。说了几句闲话。
肖民顺势就问：“你当了几年兵？”
他笑笑：“好几年呐。”
“是被抓去的吗？”肖民问。
他迟了迟说：“那时候也有县，也有乡，村里有保长，街里有甲长……也是一年几个兵……人家有钱的可以出钱，不去，有势的，那根本不用去……”
我草，他们出钱不去当兵……咱想当兵，寻不着门路……这就是世事。
“那是打仗呀，谁想去？说没命就没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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