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踏着青石板路走向永和宫，宫墙投下的阴影如同巨大的牢笼。
永和宫的朱漆宫门缓缓开启，两个小宫女躬身引路。
偏殿内檀香袅袅，金丝楠木雕花屏风后转出两个宫女。
秀丽的那个端着鎏金铜盆，明艳的那个手持云锦帕子，俱是低眉顺目的模样。
若曦认得那个圆脸的明艳宫女，正是方才在御花园“失手”打翻茶盏的那位。
小宫女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盆中的温水漾起细碎涟漪。
更衣室内，沉香木衣架上早已备好一套湖蓝色缂丝旗装。
“若曦格格，衣服可还合身。”秀丽宫女边为她整理腰间的白玉连环佩，边轻声道：“这套衣裳原是娘娘命尚衣局为十四福晋裁制的，今早刚吩咐改小了些尺寸。”
若曦透过妆镜看见年轻宫女嘴角转瞬即逝的得意，心中一紧。
她明白，那杯泼洒的茶水从来不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的戏码。
重返正殿时，满室珠翠生辉。
各位阿哥的福晋们按序而立，若曦在人群中寻找姐姐，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帕子。
若兰今日穿着浅黄色旗装，站在八福晋身后半步之处。
见妹妹过来，她悄悄捏了捏若曦的手心，给予她安抚。
“德妃娘娘半个时辰前突然传召各府福晋。”若兰借着整理鬓发的机会低语，腕间的翡翠镯子滑落一截，“世家格格们都打发走了，独独留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怕是...…”
话未说完，掌事太监就叫了她们依次进入。
德妃今日戴着赤金点翠如意额饰，正与宜妃说笑。
见众人行礼，特意抬手让若曦近前说话：
“若曦，真是委屈你了。本宫宫里这两个奴才可还得用？”
若曦垂下眼帘，看见德妃绣着金牡丹穿云纹的袖口微微晃动，露出腕上一对浑圆的南海珍珠镯子。
“臣女惶恐。”若曦屈膝行礼时，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如针芒在背，“娘娘宫中的人，自是极好的。”
德妃唇角扬起满意的弧度，示意宫女捧来一个紫檀木匣子：
“既如此，这两个丫头就赏你了。待你日后进了十四爷府上，也好有个贴心人伺候。”
匣中盛着一对翡翠耳坠，水头极足，成色也极好。
殿内霎时静得仿佛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
惠妃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杯盖与杯沿相碰的脆响格外刺耳。
若曦面色一白，德妃当着宫里其他娘娘和各府福晋说这话，是在打她的脸……
没瞧见十四福晋手中那被绞得变了形的帕子么。
“臣女不敢。”
她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觉得那对翡翠耳坠绿得骇人，“她们是娘娘身边得用的人...…若曦怎敢……”
德妃脸色依旧是模样，只是眼中冷意更甚，指尖重重叩在黄花梨扶手之上：
“怎么？你这是要拒绝了？”
就在这时，若兰缓步出列，发间步摇纹丝不动，声音温软如春水：
“娘娘好意，若曦领了便是，只当作是我们马尔泰家的陪嫁丫鬟就是了。”
德妃神色缓和：
“合该如此，若曦也要学学你姐姐……”
话未说完，就听苏姝姝继续说：
“你既受了娘娘好意，也要好好学习娘娘的贤德，懂得如何体恤十四阿哥，只是两个丫鬟哪里够，合该再多出七八个，也是你对娘娘的孝心了。”
若曦肩头轻微耸动，待平复了心绪，轻声回话：
“姐姐说的是，若曦受教了。”
上首的德妃面色大变，什么七八个？
那她的十四还要不要名声了？
万岁爷那里又该如何说，说她让未过门的十四侧福晋给十四找贴身丫鬟？
这个老八的兰侧福晋，可真是……好极了！
德妃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盯着若兰云鬓间那有些眼熟的碧玉簪，忽然轻笑出声：
“兰侧福晋真是越发伶俐可人了。
既然身子大好了，就该回府好生伺候老八才是。”
德妃此话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本分，少管其他事，可她怎么能应下。
“娘娘教诲，若兰不敢不从，原是想着先回府中多陪陪若曦，没想到娘娘如此关心八爷，臣妾回去后，定会向八爷转告娘娘的关怀。”
“你！”德妃又惊又气，指着她就要开口怒斥，却又被她的话打断。
“臣妾听闻四爷如今在庄子上每日劳作，很是辛苦，之前臣妾就住在旁边的庄子上修养，听闻四爷初次下地就伤了手，流了好多的血，娘娘如此体恤十四阿哥，想来也对四爷十分上心吧。”
德妃猛地站起身，头上金凤步摇剧烈晃动，珠翠相击声如骤雨忽至。
她此时面色铁青，见若兰还要再开口说话，直接拍案：
“住口，本宫也是你能编排的？”
她此刻只想上前将若兰脸上的笑打散，可她不能，看着身边宜妃那看好戏的模样，心中几欲吐血。
苏姝姝已然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娘娘明鉴，臣妾不敢，臣妾绝无此心呀。”
她说着，还矫揉造作般擦拭着那不存在的眼泪。可等她抬起脸时，眼角虽泛着红，偏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几分真意。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嘴角也下意识抽搐，谁看不出来她是在做戏。
这兰侧福晋，这么大胆么？
不愧是“拼命十三妹”的姐姐，也是这般“勇猛”……
谁都能看出来她是在打德妃的脸。
而德妃的脸，也确实被她扒了个干净。
当众教训未过门的儿媳妇，随意插手其他阿哥的家事，还有四阿哥……
都说德妃只看重十四，不在乎老四，之前还能被她“爱之深，责之切”的说辞给糊弄过去，现在看来，传言竟是真的。
惠妃、宜妃、荣妃三人交换了眼神，拿着帕子遮盖那上扬的唇角。
各府福晋们站在下首，都低垂着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只八福晋和四福晋隐秘的勾起嘴角。
“好了，都起来吧，本宫不过是玩笑话，若曦的陪嫁丫鬟，自然是马尔泰家决定才对。”
她说着，挥手示意她们起身。
若曦站起身，瞥了眼旁边巧笑嫣然的姐姐，心里满是佩服。
“多谢娘娘，娘娘慈心，若曦都是知道的，臣妾也十分受教。”
苏姝姝说着，还扬起了一个信服的笑容，直接惹的宜妃笑出了声。
宜妃掩饰般轻咳了声：
“本宫倒是觉得兰侧福晋是真的受教了，德妃姐姐也不要太过苛责了。”
“本宫哪里会苛责一个小辈。”
德妃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看向若兰，目光冷凝，嘴角却扯出一抹笑容，显得十分怪异：
“兰侧福晋不仅貌美，还是个十足的灵巧人儿，本宫十分喜欢，这是本宫常常佩戴的四尾凤钗，今日就赐给你了。”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灿灿的四尾流苏嵌红宝石凤钗递给旁边的侍女。
纯金凤嘴衔着的红宝石鲜红如血，四股珍珠流苏摇曳生辉。
苏姝姝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凤钗，巧笑倩兮：
“能得娘娘赏赐，臣妾惶恐……”
她嘴上说着惶恐，眼角眉梢却带着笑，还像是打趣的看向十四福晋和四福晋：
“今日臣妾得了这般赏赐，怕不是十四福晋和四福晋要吃醋了呢……”
十四福晋的面色有些奇怪，四福晋嘴角的笑意也顿时凝固，不过一瞬，二人很快调整表情。
只见四福晋轻声道：
“兰侧福晋说笑了，娘娘最是体恤我们……”
德妃已经不耐烦再待在这里，直接打断道：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本宫有些累了。
此次招待不周，你们可别见怪。”
四福晋面色登时也难看下来，和十四福晋有的一比了。
其他各府福晋忙附和起来，这个一句“娘娘招待得很好”那个一句“十分尽兴”
直说的德妃恨不得当场离去，这些话在她听来，全是一个个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最终，这场赏花宴在各府福晋的“津津乐道”中宣扬开来，最后连康熙帝都得知了，还惹的他升起对四阿哥的许多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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