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墨老出现的那一刻凝固了。林泉捧着那本沉重的兽皮古籍，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能感觉到胸口那块金属片依旧在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温热，与手中的书籍产生着微弱的共鸣，这一切在墨老那双仿佛能看穿时光的浑浊眼眸注视下，无所遁形。
他会收回书吗？他会追问这金属片的来历吗？他会将自己这个携带着未知秘密的“麻烦”驱逐出公寓吗？
林泉的大脑飞速运转，却一片混乱，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或借口。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并未到来。
墨老只是缓缓抬起那只枯瘦得如同老树根般的手，用布满皱纹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林泉手中的兽皮书封面，那上面磨损的星辰、锁链与门户图案在尘埃下若隐若现。
“《界律拾遗》，”墨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历史的尘埃中艰难捞出，“记载了一些……被遗忘的规则，和一些不应被轻易触碰的边界。”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泉胸前的旧布包，那淡金色的光晕似乎因他的注视而微微波动了一下。墨老浑浊的眼底，那丝难以察觉的涟漪再次荡开，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年轻人，好奇心是探索的火种，”墨老收回手指，双手重新拢回袖中，佝偻着背，语气平缓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过早点燃自己无法掌控的火焰，只会引火烧身。”
林泉喉咙发干，他紧紧抱着那本《界律拾遗》，仿佛这是他与身世之谜唯一的联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墨老，这本书……这个图案……您知道它代表什么，对吗？您知道我……我是什么人吗？”
他鼓足了勇气，问出了这个困扰了他十八年的问题。
墨老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他那能看见光晕的能力，他与草木的亲和，以及他灵魂中那份与人类迥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特质。
“你是什么人？”墨老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叹息，“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外界的定义，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标签。”
他顿了顿，抬起眼皮，看向图书馆那浩瀚无边的书架群，声音悠远：“老夫在此看守这些尘封的记忆与知识，并非为了给出答案，而是为了守护问题本身。有些真相，需要特定的时机，需要足够的实力，才能安然揭开。”
林泉的心沉了下去。墨老显然知道些什么，但他不愿说，或者，不能说。
“那我该怎么办？”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与绝望，“我连这本书上的字都看不懂……”
“看不懂，便从能看懂的开始。”墨老缓缓转过身，示意林泉跟上。他步履蹒跚地走向图书馆中央区域，那里摆放着一些相对“普通”的、用通用文字书写的典籍和卷宗。
他停在一个摆放着地方志、民俗传说和各类杂记的书架前，枯瘦的手指在其中一本蓝色封皮、名为《禹州风物考·残卷》的线装书上点了点。
“这座公寓，这座城市，乃至这片土地，都拥有自己的历史与记忆。”墨老的声音低沉，“所有的‘异常’，都根植于‘寻常’的土壤。所有的‘结果’，都源于最初的‘起因’。”
他看向林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想要理解《界律拾遗》，想要弄清你身上的谜团，不妨先从理解你所处的这个世界开始。这本书的第三卷第七章，或许能给你一个……起点。”
说完这句似是而非、如同谜语般的话，墨老不再多言，他转过身，佝偻的身影缓缓融入图书馆深处那斑驳的光影与厚重的书架阴影之中，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座知识殿堂的一部分，悄无声息。
林泉独自站在原地，怀中还抱着那本沉重的《界律拾遗》，胸口金属片的温热已渐渐消退，共鸣也停止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这本关乎身世却无法解读的天书，又抬头看向墨老所指的那本《禹州风物考·残卷》。
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墨老并非拒绝帮助，而是以一种更隐晦、更符合此地规则的方式，给予了他指引。那本地方志，那个特定的章节，一定隐藏着某种线索。
他将《界律拾遗》小心地放回了原处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既然墨老没有收回，或许意味着他默许了自己在合适的时候再来研读。然后，他取下了那本蓝色封皮的《禹州风物考·残卷》。
书很旧，纸页泛黄脆弱。他深吸一口气，按照墨老的提示，直接翻到了第三卷第七章。
章节的标题是：《民间异闻录·守门人的传说》。
“守门人”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林泉！
他猛地想起，之前白先生提及他体质特殊时，也曾隐约提到过某个能与两界沟通的“守门人”家族！难道……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惊骇，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章节的内容大多是些支离破碎的传说和语焉不详的记载，提及一个古老的、职责为“守护界限、平衡阴阳”的家族，他们拥有特殊的能力，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沟通常人所不能沟通。但这个家族早已在历史的烟尘中销声匿迹，传闻因触及某种禁忌而遭受诅咒，血脉凋零。
记载的末尾，有一句用更古老的字体附加的、仿佛预言般的话：
“当星辰的锁链断裂，沉寂的门扉将再度开启，流落之血会指引归途……”
林泉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句预言上，尤其是“流落之血”四个字。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那块刻着同样徽记的金属片，正紧贴着他的皮肤。
墨老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个起点。
这是一个沉重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暗示。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唯一的线索，却指向了他自己身上那未知而危险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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